《夏枯草》咚眠

23、寅

　　——她于血海中迎接朝阳。
　　——一团火红浸染庙门。

　　那日，她看到了周公庙的朝阳。
　　它从东方升起，带着春三月的气息。
　　那是长途跋涉后，唯一的慰藉。
　　那是战火纷飞中，唯一的宁静。

　　“阿姐，这是什么神？”
　　“周公。”
　　“他会护佑我们吗？”
　　“他需要我们的护佑。”

　　柳藤的梦越来越短，一个时辰已是极限。
　　这反倒留给她更多的时间，能够专心作画。
　　小怀知道她的画即将完成，心中却没有欢喜，只有忧虑。
　　他总觉得，前方有什么在等着他们，这样平静的日子似乎必不会长久。
　　而罗靛和柳藤，每日则愈发欢愉。有时会骑车出门采风，有时会邀他一同去游乐园。
　　他们又恢复了一日三餐。柳藤爱下厨，但大多时候还是罗靛掌勺。
　　他给柳藤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去作画，从不打扰她，也不再看她作画，更不许小怀去打扰柳藤。
　　他们还是时常拌嘴，但不出一顿饭的功夫，就又和好了。
　　只是，柳藤犯了健忘的毛病，每日要喊上百遍的“罗靛”。

　　“罗靛，我的颜料收哪儿了？昨天寄来的。”
　　“罗靛，我买的辣椒呢？”
　　“罗靛，花椒也不见了。”

　　对了，柳藤爱上川菜，又麻又辣，每日都要做。
　　还好被罗靛拦住了。

　　罗靛知道，柳藤做川菜，是因为他。
　　她自己并不喜吃辣。
　　他听见，她那日小声嘟囔：辣和麻，原来不是味觉啊——
　　她以为，他可以尝出辣和麻的味道，他餐桌上的饭便不会只有色相，而味同嚼蜡了。
　　但她不知道，他除了味觉和嗅觉，也没有触觉。
　　她费尽心思做的佳肴，他什么也尝不出来。
　　但那色相，已足够让他满足。

　　柳藤当然不知道二人的想法，她的心思更多放在作画上，对外界的感知也变得愈发迟钝。
　　不过，这不重要。
　　毕竟，她的画马上就要完成了。
　　停笔时，她望着楼下萧瑟的枝丫，才惊觉，秋日已步入尾声。而每日被罗靛拉出门散心的她，却毫无觉察。
　　她的注意力除了画，只有罗靛。

　　他愈发好脾气了，当然也只是相对的。
　　互怼才是日常。
　　但他们再没了嫌隙，再不曾试探彼此。
　　相处便更融洽了。
　　他们仍旧抵足而眠，每日醒来，柳藤都能看到罗靛熟睡的面庞，纤长的睫毛投下一排如水的阴影，心随之漾起清波，悠悠浮动。
　　顿觉心旷神怡。
　　柳藤觉得，人生至满，也不过如此。
　　毕竟，过满则溢，过盈则亏。
　　这样刚刚好。
　　不溢不亏，于她足矣。

　　她的前半生，实在没有什么值得说道的。而这短短一年，便足够她品味一生了。
　　比之辰，她实在足够幸运。

　　在柳藤的梦中，罗靛的笔下，辰都是一个悲剧人物。
　　她一生都未享受过片刻欢愉，
　　但不妨碍，柳藤喜欢她。
　　她才是真正的身如蒲柳，心似藤条。

　　可是，柳藤觉得：苦难，不该成为歌颂一个人美德的必需品。
　　苦难不该被歌颂。
　　没有苦难，她也会成为一个很了不起的人。
　　苦难并不会为她添色，只会成为镣铐，阻碍她前行。

　　苦难当然可以将幸福放大，但幸福本身并没有改变。
　　即便没有那些苦难，她对今日的幸福，仍会有感知。
　　因为那是真真切切存在的，不因外物而转移。

　　柳藤明白这个道理，用了很多年。
　　而有的人，永远不会明白。

　　此刻她与罗靛坐在旋转木马上，秋日晚风拂过衣衫，发丝扬在脑后。
　　她嗅到了槐香。

　　“罗靛。”
　　“嗯？”
　　“没什么。”
　　“哦。”
　　“罗靛。”
　　“嗯？”
　　“只是想叫叫你。”

　　如今的罗靛，极富耐心。
　　他可以等，等一位不一定会驻足的姑娘。
　　可她一旦驻足，定会看到他。
　　这就是等待的意义。

　　“罗靛。”
　　“嗯？”
　　“我喜欢你。”
　　“嗯。”

　　真是一个傲娇的小朋友，她想。

　　他们骑了很久，夜幕降临，小朋友们都归了家，他们好似包场。
　　游乐园只属于他们。
　　一周周旋转，周而复始。
　　时间被无限拉长。
　　十二个时辰，像一世那么长久。

　　日日夜夜，分分秒秒呆在一起，也不会觉得腻烦。
　　好似，他们本就该这样，亲密无间。

　　他们倒数“三二一”，像顽皮的孩子，一起跳下旋转木马。
　　柳藤双腿发麻，脚步不稳，跌倒前，再次撞进一个清香满襟的怀抱。
　　温暖，干燥。
　　明媚如初。

　　“柳藤。”
　　“嗯？”
　　“我也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完结撒花！！！
——呜呜，我胡说的，并没有完结。
——新的一年，新的故事即将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