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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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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黄性毒,毒能换骨。
——她以酒作饵,以身入局,重回炼狱。
秀者,物皆成也。
嘉木秀,藤黄出。
她踏别暗无天日之门,重见烈日朝阳。
一袭藤黄长裙,招摇于世,一路步行,重新迈进那个熟悉的地方。
庙堂布满蜘蛛网,祭台缺了一角,门槛裂了大半。
院内光秃秃,灰扑扑,一眼便是尽头。
“我回来了。”
“来还愿。”
梦醒时,日已偏西,淡淡的清香从门缝中飘了进来,柳藤穿上拖鞋,循着气味,走到厨房。
罗靛正站在灶火前,煮着什么。
闻这气味,应是酒酿小汤圆。
柳藤一时恍惚,失了方向,误以为身处梦境。
显然,并非如此。
“醒了?”
“嗯。”柳藤倚在门边,并未走近,她有点心不在焉,怔怔地望着热锅上升起的蒸汽,“你怎么来了?”
他今日实属反常,面色平静,像换了个人。
“想喝醪糟了,借你的厨具一用。”
柳藤的厨房是特意设计过的,灶台很大,厨具齐全。她爱吃,也爱做饭。只是时至今日,这个厨房还没开过火。
搬来这几日,清醒的时间实在少得可怜,每日基本只吃一顿饭,又恰巧每一顿都是蹭隔壁的。
两个单身汉,饭量小得出奇,她是替他们解决了剩饭,实属功德一件。
她这样安慰自己。
今日,恰巧又赶上了饭点,醒的时辰刚刚好。柳藤十分自觉地端起锅碗,朝隔壁走去。
她家没有餐桌,吃饭都是在茶几上解决的。餐厅被她堆满了画具,还有一个多功能可升降画桌,是她斥巨资订制的。
至于次卧,则被柳藤设计成了书房,是真的书房,摆满了书架,一张桌子都没有。
那里收集了各种书籍、名画,是她的灵感源泉。她喜欢坐在地板上看字画,困了就席地而眠。
因此,这里并没有能够容纳三人的空间。
推开门,小怀又在抄写经文,柳藤来时正巧抄完,已在收拾笔墨。
他的小篆写得极漂亮,笔力遒劲有力,比之当世的所谓书法家,毫不逊色。
可惜了,世人看不到如此精妙的书法作品。
柳藤暗暗替世人惋惜。
餐桌上已摆了三道菜,三副碗筷。
他们都是食不言,寝不语的性子,一顿饭吃下来,竟无一人开口。
吃完饭,柳藤自觉起身,收拾碗筷。
“小怀洗碗。”罗靛突然出声,向门口走去,“你跟我来。”
“哦。”柳藤快步跟了出去。
“去换衣服,夜里风大。”
罗靛的语气平静,猜不出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哦。”柳藤应了。
柳藤回房换好衣服,出门见罗靛仍站在门口,还是方才的姿势。
他没有离去,一直站在这里等她,没有做任何事情来打发时间。
真是一个老派的人,她想。
他们并肩下了楼,来到地库。
罗靛径直走到摩托车前,取下头盔,递给柳藤。
“你就把头盔挂车上?”柳藤有点惊讶,这人也太没有防范意识了,“不怕被偷吗?”
“谁敢偷我的东西。”罗靛冷声道。
——也是。
她撇撇嘴,无声地回应。
夜里确实风大,又骑得飞快,柳藤紧紧抱着罗靛,神经高度紧张,生怕被甩下来。
显然,是她多虑了。
“你也有害怕的事情。”
罗靛停稳车,站在江边,声音被风吹乱了。
“我没有。”柳藤不甘示弱。
“呵——”罗靛冷哼一声,不再搭理她。
二人静静地站在江边,看江水东流,一去不返。
“你不会是要谋财害命吧?”柳藤笑着打断了他的思绪。
“你有财可谋吗?”罗靛反问她,还是一贯的毒舌,“至于命,你也就剩半条了,不用我动手,不出七日,剩下的半条也没了。”
“难道……”她微微侧头,凑近一点,“你是来做临终关怀的?”
“柳藤——”
罗靛的声量提高了不少,狠狠瞪着她,显然是被气急了。
果然还是那个暴躁的小朋友,不经逗。
“我在。”柳藤一时心情大好,笑着回应。
“不要故作轻松。”罗靛的表情仍旧严肃,声量却恢复如常。
“被你发现了。”柳藤摊摊手,不置可否。
“小怀都告诉我了。”
“你信吗?”
“我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小怀信了。”罗靛顿了顿,语气变得柔软,“你伤了他的心。”
“是吗?”柳藤看上去并不在意。
“你有没有哪怕一刻,在乎过小怀的感受?”
“如果我说有,你会信吗?”她笑问,表情很是轻松。
罗靛没有回答,而是望向江水。
江上起了雾,让人看不清远方。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他的声音再次响起,“真相不过是一个幌子……你的本意,是画完那幅画。”
“被你猜到了。”
“你是个疯子!”
罗靛又一次情绪失控。
他已经在努力控制情绪了,但面对柳藤,他实在无法冷静。
她一次次挑战着他的底线。
“或许吧……但世间有那么多‘行为艺术家’,并不多我一个。”柳藤的笑容明朗,像她身上的明黄色,衬得整个人明媚如春朝,好似不识愁滋味,整日饮酒作乐,大梦大醒,恣意妄为,“人生短暂,我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已。”
“想做的事情?”罗靛目不转睛地盯着身侧之人,一双眸子黑得摄人,藏着窥不透的情绪,“就是拿命换灵感?画一幅所谓的‘惊世之作’?”
江水拍击河岸,寒气被晚风裹挟,向他们袭来。
源源不断,一波又一波。
无处躲藏,也无人躲藏。
“我的命本不值钱。”
她的声音比江水更寒。
“因为画笔,才有了‘柳藤’,有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