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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 66 章 ...


  •   山下。

      新岁将近。
      寿元将尽的百姓们已经很少回自己家了,他们更愿意和街坊邻居一起呆在大街上,聊点天,说点笑话。否则可能在某个夜晚自己长长睡去,再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段醉书和师兄弟们一起将死去的百姓收敛下葬,同时给还活着的送去水和饭食。他们太老了,已经失去了谋生的能力,有的甚至连饭都需要别人喂。

      段醉书在给一堆夫妇送吃的时,被其中的丈夫认了出来。对方没有声张,未语,两行浑浊的眼泪先滚落下来。
      “韶华师……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那是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最多十个月大。小脸被冻得乌青,背上的肌肤居然有了皱纹。

      男人哽咽:“我可能还有一点点命,全都给她们娘俩。求求您了,求求您。”
      说着跪下砰砰磕头。

      段醉书将人扶了起来。

      婴儿的啼哭脆弱却又带着新生的力量,段醉书将手附在孩子头顶,刚要催动体内的佛刹之气,被一只大手扼住了手腕。

      抬眸望去,“阿澈?”
      段醉书看见这人就下意识露出笑容,“睡得好么?”

      “嗯。”寻澈难得在他面前惜字如金。
      他将自己的手垫在段醉书手下面,一起置于婴儿头顶。
      “哥哥,”寻澈看着他,忽然莞尔,“用我的吧。”
      那是一个竭力伪装得喝平日一模一样的笑,但段醉书捕捉到了眼底划过的悲伤。
      寻澈没有说用什么,但在这个喧闹的街头,段醉书明白了对方想说的全部话语。

      许久,段醉书握住寻澈的手,温柔却坚定:“好。”

      佛刹之气涌出,将寻澈三年的寿数转移到了婴儿身上。

      从山下回来以后,寻澈便十分缠着段醉书。吃饭要同吃、睡觉要同睡、甚至连段醉书半夜打个喷嚏都会引来一阵紧张的拥抱。
      但寻澈什么也没问,只是也不再去藏书阁。

      时间就这样消磨,两天后的一个夜晚,院子里的梅花暗香浮动,月光清浅如水。风儿都往一个方向吹,吹得人心声晃荡。

      段醉书枕着寻澈胳膊,抚摸对方的脸颊,轻声唤他:“阿澈。”

      “嗯?”

      “阿澈啊。”

      “我在,哥哥。”

      段醉书便笑了,脸埋进对方的脖子,轻柔地蹭蹭,温热的气息如毛绒草扑在寻澈的耳廓,“你想要我吗?”

      寻澈猛然睁开眼睛,微微收紧了拥抱的双手,将人更深地嵌入自己的身体。
      “我……”声音低哑,眼底的欲-望在段醉书身上游走了个遍,许久,却只在对方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以后吧。我们还有很多日子。”

      “哦……”段醉书沉默了一会儿,“可是我想要你。”

      欲-望的火苗是经不起风吹的,而对于寻澈来说,段醉书甚至不是微风,他只要吹一口气,自己便只能缴械投降。
      他想像野兽一样,将眼前的人撕碎、吃掉,与自己的骨血融为一体。或是将人掌控在手里,看对方红着眼尾哭泣、求饶。

      但在此刻,段醉书只是笑着说了一句“阿澈,你抱得太紧了,有点痛”,他便慌乱地松了些力度,害怕对方有半点不适。
      他的哥哥是世上最易碎的宝物,哪怕心底有千万个声音,他也只愿臣服。

      “我不会做到最后。”寻澈说,“如果你想找我讨回来,记得回来。之前你说金秋山的枫叶漂亮,我在山下等你。”

      “好。”

      梅花带着寒雪的气息,酝酿成淡淡的苦涩。大雪飘飘扬扬,染白了人间,太冷了,欢愉不过片刻。

      不知过了多久,万籁俱寂。

      厚竹斋一个人影从屋子里走出来,穿白,提着一盏琉璃灯,是这雪夜里唯一的暖色。
      人影在门前静默了许久,才缓缓朝万仞山顶去,在雪地里蜿蜒出一条长长的脚印。

      走了许久,终于到了。
      段醉书将琉璃灯搁在脚边,呼出一口热气。
      头顶上悬着一轮硕大的弯月,清而亮。

      段醉书没有犹豫,从灵囊中放出四颗灵果,与月亮相映相成。散发着荧光的灵果在黑夜中如四盏明灯,照亮了漆黑的前路。
      紧接着,月光慢慢倾泻下来,银光向上延伸,两者在半空中交融,连成一条长长的光路。

      段醉书催动体内的佛刹之气,抬脚走上了这条光路。

      一步一步,风将衣袂吹起,五颗灵果和月亮越来越亮,他的身体则愈加黯淡。翩翩白衣从月白变为乳白,再变为朦胧,最后化为半透明。
      光路将他推得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没有人山人海,这是一场无人见证、也无需人见证的献祭。
      但这一刻段醉书想的是,还好将阿澈哄睡得很沉。

      月光亮如太阳那一刻,四颗灵果分裂为五颗,顷刻间又融为一体,如烟花一般在黑夜中绽开,散作漫天星光,被风送到人间的每一个角落。

      枯败的海棠重新盛放,仙客来新叶生出,干涸的泉眼咕嘟咕嘟冒出水花……百年前无疆之战留下的溃烂,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喘息和新生。
      这是一-夜的春天。

      段醉书的身影从脚下开始,一点点消散,最后一缕发丝也化为细碎的粉末飘荡于漆黑的人世间。
      在漫天的灵光中,光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消失于无痕。

      一直挂在段醉书身上的青色玉佩坠-落,掉入了万仞山的草丛之中。野草一倒下,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寒夜将尽,十二月已过,新的一年到了。

      金花长老是被门外的弟子吵醒的。她翻身起床,只这一个动作便意识到了不同——因为寿元将尽带来的膝盖酸痛突然消失了。

      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金花长老连妆容都来不及梳,披上外衣便赶了出去。

      刚出院子,被大弟子牧明拉住,对方喜上眉梢,“金花长老,大喜事!人间溃散的灵气恢复了,师弟们全好了,山下的百姓也都在恢复!”

      金花长老神色却惶恐之际,攥住他的手,“书儿呢?他在哪里?”

      牧明微愣,“醉书师弟,应当还在厚竹斋睡着。”

      那日城隍破庙一战,只有几个掌门知道第五颗灵果被毁的消息,因此世间众人只以为是五颗灵果救了人间。

      金花长老慌张跑走,却被一块石头绊倒摔了一跤。

      牧明大惊,“金花长老!”
      他从未见过这位说一不二的人露出这般失态的模样。

      “去厚竹斋!”金花眼眶微红,“我徒弟,看看我徒弟……”

      厚竹斋。

      事态紧急,牧明直接带着人闯了进去——屋子里空无一人。
      只有一把不二扇放在床头。

      他将扇子交到金花长老手里。

      “我就知道……”金花长老细细抚摸这柄折扇,用力攥着,抵在胸口。语气镇定得可怕,“去找,书儿不见了就找澈儿,就算把这人间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们带回来。”
      “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

      两日后。

      弟子们在万仞山山顶捡到一块青玉佩,一同发现的,还有晕在不远处的寻澈。

      金花长老亲自照顾,寸步不离。
      寻澈晕倒在一棵古树后,能在看见山顶的同时,完美遮挡住人身。

      云华诊着寻澈的脉搏:“伤寒是冻出来的,奇怪的在于,他全身经脉被封住,以至于不能行动。但从封住的情况来看,非外力所为。”

      金花沉默须臾,“可能是怕看见心上人走,忍不住想拉回来。但是又深知,不能拉回来。”

      又过了一会儿,云华微微皱眉。
      “这孩子体内有一股被压制的魔族之力。”

      金花一愣,思忖片刻,道:“那日在城隍庙,确实有邪魔之力从他伤口钻了进去,再加上他本就是魔尊之子……线下怎么办?”

      “这力量已成了他的一部分,拔出不掉。我已经用封印给他压制住了,只要他自己不想要这毁天灭地的力量,也就如同没有。”云华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写了张方子,随口问:“对了,这孩子身上的诅咒怎么样了?”

      金花苦笑,“都遇着书儿了,早就解了。”

      不多时,牧明走了进来,禀告道:“金花长老,修筑醉书庙的事出岔子了。有几个匠人说醉书并无功绩,撂挑子不想干了。”

      金花一个眼神剜过去。

      醉书庙是金花长老操持的。她不仅修建庙宇,还派人将段醉书献祭的事广而告之。她就是天下人都知道,是谁救了他们。
      但现如今,居然有人说段醉书“并无功绩”。六界谁都可以说这个话,唯独人族不可以。

      “他们真这么说?”

      牧明:“他们说,人世间的苦日子他们早就过够了,就盼着全天下一起死,结果非要把他们救回来,简直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金花长老冷笑一声,“那就把他们都杀了罢。”

      牧明一惊,“这……”

      云华,“金花,你是白云间的长老,以守卫苍生为责任,人命岂可儿戏?”

      金花却不以为然,道:“自从建立白云间,这么多年我也看透了,苍生也有好有坏,有的值得我金花拿出性命去守护,有的却如同畜生,这样的苍生,不要也罢。
      师兄,你知道的,我一向护短。书儿他是献祭,每每想到这里我心里就如针扎。死了尚且还能成为一孤魂野鬼,献祭乃仙灵飘散,不到一成的可能还会回来,这世间再找不到他半点踪迹。
      而如今,这些畜生还这般诋毁他。”

      “那也不必要了他们性命。”云华叹息一声,“毕竟,再怎么样也是书儿好不容易救回来的。”

      “那就给他们贴上黑云符。”

      黑云符乃白云间秘术,旁人看不见,只有开过灵识的白云间弟子能见。一旦被贴上黑云符,意味着这个人乃大凶大恶之徒,不论如何,不论对方遇到什么境况,白云间弟子不可救之,否则逐出师门。

      她的态度太过坚决,云华也并未阻拦。

      三日后,人总算醒了过来。

      醒来的寻澈一言不发,看每一个人的眼神都十分冰冷警惕,开口第一句便问:“我哥哥在何处?”

      金花端药的手微顿,“你……不是看见了么?”

      “看见什么?”寻澈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她。

      金花直觉不对劲,问:“你记得自己是谁吗?今年多大?知道我是谁吗?”

      寻澈不语,半晌,才道:“我九岁,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认识你。”
      答完挑眉,“我哥哥呢?他说了要接我回家。”

      金花手中的药碗应声落地,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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