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有雪》临渊羡鱼

1、小乔

　　雁荡山深处的雾瘴总是常年不散，弥弥漫漫，不知深浅。

　　可山外镇上的采药人坚持说看见雾里面有一个紫色的小山妖。
　　“那小妖精像个标致的小妮子哪！要不是她跳来跳去窜得飞快，我还以为是一团紫色的云彩......”
　　爱听笑话的村民围其左右听得津津有味，小小的茶寮热闹起来。

　　可樵夫家的男孩子，一个天天往山里跑的孩子，一听到紫色的小山妖,眼睛便放出光来。
　　他犹豫了一会，拉拉一旁歇脚喝茶的父亲：
　　“我见过她呢，她不是小妖精，她和她娘住在雾里面。”

　　如果砍了半辈子柴的大乔不是在大群人的笑声中舒展了心情，巴掌就要扬起来了。又如果周围安安静静，或许听得出儿子小乔天真语气里的肯定和喜悦。
　　他皱起了眉:“小子不知好歹胡吹什么？若真是遇上那小山妖，你还回得来么？毒雾瘴气里头，怎住得了人！你每日要随我进山，已经叮嘱你不许往深山跑，总是不听？！”

　　九岁的小乔立刻安安静静，不再多说一句话，低头去捆松了的木柴。一旁的顽童却也听到了父子的对话，闹将起来：
　　“小乔天天到深山里爬树，有一天要变成小树妖，倒与那小山妖是天生一对！嘻----”

　　眼睛雪亮的小乔一点也不恼，脸上有了笑意。

　　七年过去，他就是在梦里，也常看见浓雾里面紫色的小云彩，和浓雾那边别样的青山绿水，实在是小乔十六年来最美丽的奇遇。

　　那个倒挂在树枝上的小仙子，晃着两个羊角髻的脑袋，手里居然还执着几枚竹片遮住脸,大声念着:“宫---商---角---子---羽...”
　　一直彩色怪鸟飞落枝头，竹片掉到地上，紫衣的小丫头就看到了一身泥巴草屑的八岁小乔傻坐在地上，亮晶晶的眼睛一直望过来。

　　“你是谁？”
　　不惊慌也不羞窘，小女孩乌溜溜的眼珠动也不动地瞅着他，语气里有一些好奇，声音却是清清凉凉的脆。
　　小乔傻傻望着她稚气未脱却眉目如画的脸，答道：“小乔。”
　　“小——乔——”小女孩认真的重复着，仿佛从来没有唤过别人的名字，竟似觉得很有趣。
　　“小——乔——，小——乔——，小——乔——”她念的不亦乐乎。
　　小乔仰着脸，太阳照得他的眼睛有点眯。青天白日下，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原来这么好听。
　　“小——乔——，小——乔——，小——乔——”

　　“小乔，娘同意让你来玩，但是她说你不可以把这里遇见的事告诉别人，好吗？”
　　“好。”

　　“小乔，你叫我若儿吧，我娘都是这么叫我的。”
　　“好^_^”

　　“小乔，你看，这些是很漂亮的花的种子，你喜欢就带回去种种看，我想细心照料应该也可以活的。”
　　“好！”

　　“小乔，你背错啦，应当是‘遥想公谨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才对。罚你在地上抄十遍！”
　　“好.....>_<.....”

　　小乔趴在地上一笔一划认真的写着，若儿站在一旁歪着头，咬着唇。
　　半晌，她开口：“小乔——”
　　小乔仰头看向他，眼睛清澈见底。
　　若儿在他旁边坐下，双手抱住膝。
　　“怎么每次不管我说什么你都说好呢？”
　　小乔挠挠头，笑了。
　　“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听的。”
　　若儿惊奇的睁大眼睛。
　　“为什么啊？”
　　“因为......”小乔抬头认真思索了半天，转过来看着若儿又是一笑。
　　“我不知道。但是，只要是若儿想做的事，我就愿意做。若儿高兴了我就高兴！”

　　若儿抿嘴开心的笑了，眼睛笑得弯弯的，象湖里的波光，一漾一漾闪闪的亮。

　　大风吹过云朵去，漫天碎絮。
　　彼时雁荡，万物恣意风中，忘却天上人间。

　　迷雾那边的小乔不再是寡言的孩子，和紫衣的小仙子追逐打闹在林间瀑布，跳到澄明如镜的潭水里潜水，在奇奇怪怪的树叶上写字．瀑布后面偶尔会有个清冷的声音召唤，若儿便执起小乔的手，忽忽悠悠飘过浓雾，放开他又消失在迷雾中．
　　初时小乔最不解的是小若儿竟可以在水下呆得越来越久，最后上岸以后衣裳也不大湿了（汗~~~~）．她教了他怎样闭气，直到五年前，最后一次一起潜水，他居然可以在一口气水下逗留半个时辰，而她已象化身成一条紫色的小鱼一般，似乎可以永不上岸．

　　十一岁的小乔进山，已经不需要爹陪着了。
　　其实大乔早已不做樵夫，改行成了园丁，由砍到种．倒也做的溜手．之所以改行，大多是因小乔的缘故．不知何时起，每每那孩子溜进深山回来，总会带回些奇花异草甚至树苗，种到自家茅屋周围，不过几年变成了远近的奇观．直到开始有人偷挖，大乔恍然大悟，立刻围院竖栏，明码标价，且种且卖，顿时放下斧子，丰衣足食．

　　单靠镇上的老百姓大乔是不能如此逍遥的，好在有个固定的大主顾．本来南浔镇没什幺大户人家，只独有几年前一个青年文士突然来到在远郊买下十几亩地，盖了个够四十个农户住的宅院．偏那主人孤僻得很，从未有人见过在镇上走动，偌大的宅子，总是深锁大门，院墙门柱，竟都是刷成银白色，让人路过都会打个寒噤．镇上最好奇的人，也只是注意到守院的家丁都是外来且每年换一批，口风甚严．十几年来大宅犹如帝王遗弃的行宫，气派而寂寞．这宅主却好象很喜欢大乔家的花草，每种必购，几年间定期有系着银腰带的仆人来取，从而彻底改变大乔的命运．

　　只是那一年起，小乔再也没能穿过雾瘴。第一次是误打误撞跌进去，之后是若儿带他进去，可那片云彩从那天起，不再出现．

　　五年来小乔仍旧常常进山，每次都会站在迷雾边缘喊一声她的名字：
　　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