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齐观书》斐斐其波

4、第四章

　　我看了那个简陋的茅草屋最后一眼，上路。

　　其实心里还是有些怪异感的，毕竟，这种事情我并不熟悉。以往离开一个地方，走了就是走了，哪有再回头看的？回头看，除了徒增惆怅与不舍，还能带来些什么？可仲年说，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你还是再看一眼吧。
　　好吧。虽然心里觉得挺别扭的，还是回头再看了一眼。看完再看仲年，他却微微别过了头去。
　　“走吧。”
　　小孩子嘛，难免有不舍啦。
　　我伸手想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刚伸到一半就被他这话打断，赶紧缩回手来，匆匆应了声“好。”
　　心道，我又不是贼，慌什么慌。

　　那天看“战国策”三个字正看得出神，连仲年立在身侧都没有察觉，等他看清书名面色微变一把把书夺了过去，我才如临大敌般猛然抬头。
　　然后松了口气。
　　第一，我以为是谁呢。第二，原来我们看书还用抢的，关系真好啊真好。
　　不过，一看起书来，我的警惕性还不是一般的差，这……也还是老毛病。
　　所以，还是要多做些别的事情才好……他是这么说的，我记得的。他还有说……
　　“啪”。
　　我眼前先是一黑，然后光明再次重现。
　　我突然发现仲年穿白衣也是那么好看——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低头看着刚刚打在我脸上的那本书——《诗经》——嘴角有点抽搐。
　　“仲年……”我还有点蒙，可是，还是有话要讲的……
　　“恩？”很明显的不耐烦……
　　“那书……”其实我也很奇怪啊，那书……怎么说？可是，我承认，我，有害怕，当然，一点点，一点点，一点点……可我又没做什么我害怕什么……
　　“那书，你现在不要看，先看这本。”
　　“可……”
　　“恩？”
　　“恩。”
　　我很乖的闭嘴了。

　　就是从那时候起，会对仲年有惧怕心理的吧。
　　虽然那时我没做错什么，甚至没做什么，可是，看到他突然变掉的脸，还是会心虚……害怕……但是，凭什么啊？！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啊。
　　记得刚刚见到仲年时，觉得他是个很温柔的人，给人清风拂面般的亲切与自然。可这几天相处下来才发现，第一印象往往是不准的。不是说他温柔不再，而是……我似乎看到他的另一面也在慢慢显露——有几分温柔，就有几分可怕。
　　虽然搞不懂那突然爆发出来的气势为何而来，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那时那么自觉的做个乖小孩，但，直觉是一向很准的，我相信，他那时，很可怕……
　　以前看过一部台湾漫画，里面的男主人公说过这样一句话：你所看到的，有多上流，就有多下流。
　　当时觉得太绝对，可后来，随着岁月的推移，一件件看似偶然却又实属处心积虑的事件的发生，我才慢慢回过味来，恩，这个，很经典嘛。
　　有点像那只听过笑话后很久才反应过来的猪，当然，现在一点都不好笑，我的反应是这样的迟钝——

　　仲年回过头来：“你怎么不走了？在想什么？”
　　“我……”我张了张嘴，还没想好要说什么，仲年已经走过来，眯起眼看着我：“难道要我背你吗，叔—齐—？”
　　“不用！”
　　这下我连反应时间都省掉了。要仲年背我，我岂不是……咳，太丢脸了。
　　仲年在前面走着，我想了想，最终还是赶到他身边和他并排走，这样总不会再那么不经意间走落了吧。

　　恩，有多上流就有多下流，当然这话用来说仲年是完全不沾边的，但，我要用的就是这么一类比，有多叉叉就有多叉叉，这玩意儿真好用，就像老一辈那传说中的万金油，想往哪擦就往哪擦，管用着嘞。我唇线上扬，丝毫没有注意到身侧投来的目光。

　　“要不要休息一下？”仲年很体贴。
　　“会不会耽误行程？”我虽然“失忆”之后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做，可仲年定下的一些什么计划之类还是要好好跟着来的。
　　“不会。”
　　“那就歇歇吧。”
　　“恩。”
　　我们坐在一棵大树下，阳光透过树叶洒下一地的斑驳。金色与灰色，随着那徐徐的风摇曳啊摇曳，苏子曾道：“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是，现在是大白天，但，就是很像啊，水中的水草啊摇啊摇的，真的……很美。不知道，我侧过脸去看仲年，他会不会在半夜陪我来看这一地的碎影呢？
　　“《诗经》看得怎么样？”
　　“还好。”
　　“背两句来听听。”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仲年没有说话。本以为他会调侃我两句的，没劲。
　　“这不还是那两句吗？”半晌，他问。
　　想不到他还记得。那天刚刚醒来就看到一身青衫的他，这两句就莫名其妙的蹦了出来。今天嘛……我笑着看他，你怎么又穿上那身青衫了？本来是想背篇和荇菜有关的，可除了“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实在想不出什么相关的诗文，恩，看的还不是很多，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还需努力。那就看到什么说什么喽。
　　“青色的衣衫啊，晃动的是我的心——”
　　可这句，他竟也记得……仲年若有所思的看着我，看的我有点发毛。
　　“喝水……”我很殷勤的把水囊递过去，手腕却被他一下抓住。天啊，我才不要惹祸上身玩火自焚。我有很乖，我有乖乖的背诗，虽然有点歧义，但，那不是我写的好不好……
　　“帮我采片树叶吧。”仲年终于放开我的手，脸别到一边去。
　　“哦。”我乖乖的采了片我自以为很好的叶子放到他手上。恩，现在他情绪不稳，还是要乖一点。
　　看到那灵巧的手指把树叶熟练的折了几折便放到嘴边，我突然变得认真且兴奋起来，果然，轻快的小调飘了出来。
　　虽然不懂音律，但，天籁之所以是天籁，就是因为那是连音痴都能为之倾倒的声音。所以，我这个上一世五音不全的人，现在可以很确定的说，此乃天籁也。
　　只是，谁能告诉我，那轻快的下面，为什么隐隐透着一股淡淡的忧伤呢？
　　“仲年……”
　　我看向他的脸，却发现，他那双澄明的眼睛正定定的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