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下臣》桔梗是只猫

45、溺2

　　其实当初孟霖的死讯根本没能瞒住沈缪，倒是没人告诉沈缪这件事儿，而是沈缪自己问起来的，说承明的太上皇还世吗？
　　沈缪当时问的时候没有丝毫疑问的神情，反而像是在确认什么事情一样，青岩听后心下一惊，心道这消息到底还是走漏了，只好如实和沈缪坦白。
　　其实沈缪并没有听到任何有关孟霖的消息，只是那一日见面之后，他自觉孟霖时日不多了，那是他身为神族特有的一种预感。
　　他之所以能够平静的问出这种问题，不是因为他对孟霖之死不遗憾，而是因为他身为神族，与生俱来拥有着无尽的生命。生命于他而言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这让他无法感同身受人族的短暂和渺小，所以他能平淡且坦然的问出“这个人还在世吗？”这样的话。
　　可沈缪又觉得难过，但又不知该如何明确的解释自己为什么而难过，甚至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心中的这种难过，他终究是神的后裔，这些人族与生俱来的东西，是他还没能学会的。
　　孟其琛被俘这件事儿，在宋均没回帝都前就被传开了，万骊大概已经是人人皆知了，等到宋均再写信回去的时候已经晚了，所以宋均自从回来后也没敢去过日尽宫。
　　宋均以为自己不去找沈缪就能一辈子躲得掉，殊不知沈缪等不到宋均来找自己，便决定主动找他。
　　这日无早朝，宋均刚从校场回来便见青岩来了式微宫，宋均的预感很准，青岩就是来请宋均的。
　　用头发丝想都能猜到是因为孟其琛的事，宋均思量再三，也没明确答复青岩到底去不去，直至青岩说沈缪因此事已多日无眠，宋均才应了说，晚间会去一趟日尽宫。
　　除了自己主动去见沈缪，沈缪从来不会主动要见自己，沈缪来找他不过两次，一次因为百业，一次因为孟其琛。
　　他来找他，从来都是为别人。
　　宋均想，或许这些人中任何一个都比他重要吧，他在沈缪心中可能真的什么都不是。
　　就如孟其琛说的，当年沈缪与他交好，不过是因为沈缪为人温润纯良，他却误以为自己是特别的，想来何其可笑，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妄想罢了。
　　当孟其琛反问他那句“他也能为了你去敌国为质吗？”的时候，宋均除了愤怒和心痛，还有嫉妒。
　　因为他不敢说沈缪也会为他如何如何，他的爱卑微又敏感，甚至不求能够得到回应。
　　宋均去时，沈缪就在日尽宫前厅坐着，很显然是等他很久了，沈缪手边的茶盏被掀开盖子放了很久，上好的水仙已经凉透了也没喝一口。
　　宋均扫了那茶盏一眼，对青岩道:“琼凝君的茶凉了，去换一杯。”
　　沈缪侧过脸，看了一眼被青岩收拾起来的茶盏，轻声道了句:“人未走，茶先凉。可惜了。”
　　宋均不知沈缪是否在暗示什么，他只当做听不懂，答道:“凉了就倒掉，一茶杯而已，没什么可惜，琼凝君若喜欢便让人多备些。”
　　沈缪“嗯”了一声，没再答别的话。宋均在沈缪身侧的椅子上坐下，二人谁都没开口提孟其琛的事。
　　宋均坐后问道:“晚膳用过了吗？”
　　“还未用。”沈缪又道，“王上要留下一起吗？”
　　宋均怔了一下，复而低下眼帘，应道:“好。”
　　青岩端上两杯新茶，分别放到沈缪和宋均的桌边之后，便安安静静的站在一边。
　　沈缪和宋均的关系一直都很微妙，说关系不好吧，二人见面皆是风度有礼，讲话也同老友一般很熟络。
　　但你说关系好吧，这两人一见面，一沉默，你就能感觉到莫名的疏离，是那种怎么也逾越不了的距离感。
　　宋均掀了掀茶盏盖子，放到一边，顿了片刻才又道:“这几日天好，可以多出去走走，老在屋里闷着也不好，等过两天天寒的厉害了，就更不想走动了。”
　　沈缪摇头道:“我出去会扰到他们。”
　　“这是什么话。”宋均道，“我回头就把后花园封了，只让你一个人进去。”
　　沈缪伸手将茶盏掀开，心不在焉的瞧着里头起伏的茶叶，淡淡的道:“不必那么麻烦。”
　　宋均还没来得及应话，沈缪似想起什么般，站起身来道:“王上在此稍坐，我去去就回。”
　　见沈缪突然起身，宋均有些紧张的问:“怎么了？”
　　“无大事，稍候便回。”沈缪说着便已经往后殿去了，青岩想跟着却被沈缪抬手阻止了。沈缪一走宋均就坐不住了，对一旁没跟沈缪过去的青岩道:“你知道什么事吗？”
　　青岩亦是一头雾水的摇了摇头，道:“小人也不知。”
　　宋均也实在想不出来。沈缪这样一个人，可以说做什么事儿都是透明的，但现在连青岩这个时刻跟在他身边的人精都没能猜出来什么事儿，那说明啥？说明沈缪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天真直率了，已经学会藏事情了。
　　宋均和青岩东想西想的档口，沈缪已经回来了，手里捧了一个小巧的收纳盒子，只有掌心那么大，青岩看见那盒子，一拍脑袋，立马就想起来是怎么回事了。
　　在宋均不解的目光下，沈缪走到宋均跟前，将手上的盒子往前一递道:“给你。”
　　宋均怔怔的道:“给我的？”
　　沈缪还捧着那盒子，应道:“补的生辰礼。你我认识这么多年来，我还从未好好送过一次礼物给你。”
　　宋均呆呆的将那盒子接了过来，有些不知所措，小心翼翼的问:“可以打开吗？”
　　沈缪收回手，道:“当然可以，本来就是你的东西，你想什么时候看都可以。”
　　宋均好不容易才抑制面上手足无措的表情，动作十分轻缓的将那盒子打开了来，盒中整齐的叠放着一段玄色抹额。宋均抬眸，惊讶的看向沈缪，沈缪则看着他道:“拿出来看看。”
　　宋均轻轻将那段抹额从盒中取出。那抹额的规制，与承明的军容抹额规制一模一样，只是做工和用料上更加考究。
　　这种抹额十分特别，宽度在两指之内，不是单独的一条带子，而是前为两指宽的带，后为类似宫绦一般的系绳。这种抹额既美观，又不会影响士兵的行动。
　　面料手感十分舒适，宋均也没摸出来抹额是什么料子。玄色系绳里掺了金线，隐隐泛着光泽，带头带尾用金丝线绣了两块麒麟踏云的图案，不大，束起来的时候会藏在脑后，额带锁边的地方也用金线绣了极其细小的图案，带面细线绣了暗纹，带中间镶一颗剔透的红宝石。
　　宋均看了看手中的额带，又看了看沈缪，喉结上下滚了滚，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沈缪抬眸道:“你束抹额好看。”
　　宋均像是突然被当众表扬的乖小孩一般，垂眸站着，红了耳朵，含糊的回道:“琼凝君说笑了。”
　　本以为话题到这儿就算结束了，偏沈缪是个耿直的，又回道:“没有说笑。”
　　确实没有说笑，当年那个头束戴军容抹额，身穿玄色圆领与他说笑的年少将军，一直在他心中难以磨灭，直至今日，再也找不出能同那人相比较的人了。
　　宋均喉结滚动了下，强装镇定的将抹额重新放回盒子中，小心的盖好道:“多谢琼凝君。”
　　沈缪重回座位上，宋均也跟着重新坐下，将手中盒子放到了一旁的桌上，端起桌上的茶盏，刚端到近前又是一愣，抬头去看沈缪，发现他也正端着茶盏饮茶。于是便转头对青岩问道:“这泡的是什么茶？”
　　青岩赶紧答道:“回王上的话，是凤凰单丛。”
　　宋均闻言怔了一下，没应话。青岩便又补了一句:“琼凝君交代小人泡的，说是王上喜欢。”
　　宋均有些发懵，失神的端了茶饮了一口，也没品出是个什么味道，就放下了茶盏。
　　凤凰单丛确实是宋均十分喜爱的茶，可他因常年在军营，对茶水吃食衣着都没什么特别要求，更别提茶这种有空才能品的东西了。自然是有什么就喝什么，白水也无妨。
　　可他至今也没告诉过别人自己喜欢喝什么茶啊，连和他一起长大的宋哲成也只是知道他哥和他一样，最爱喝的酒是同盛金。
　　他也确定没告诉过沈缪这种事情，那沈缪是怎么知道的呢？
　　宋均没开口问，沈缪也没开口解释，就这么坐到了晚膳时分，宋均这一趟本是该愉悦的，但一顿饭下来，他心中却越来越冷，丝毫没有高兴的意思，这冷已经冲淡了刚才沈缪给他的惊喜。于是二人就这么无言的用完了晚膳。
　　晚膳之后，沈缪又起身问宋均要不要和他下盘棋，宋均应了，同沈缪一起去了书房。
　　宋均心不在焉的跟沈缪下完了一局，果然输了。宋均将黑子一扔道:“琼凝君棋艺精湛，是我输了。”
　　沈缪慢慢将棋子捡回棋盒，回道:“你心思不在棋上，在想别的事情，当然会输。”
　　宋均低垂着眸，看着沈缪将棋子一个个捡回棋盒里，开口道:“你叫我来，该说的事儿还没说。”
　　沈缪捡棋的手一顿，无言将最后一颗棋子拾到手里，将手中黑子重新放回棋盒后，才正坐着道:“孟其琛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