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下臣》桔梗是只猫

44、溺

　　宋均眼圈泛红的看着沈缪道:“不是我……若善。我知道，就算我辩解你也可能不信。可他是抚养你长大的人，我就算再憎恶他也不敢杀他。”
　　沈缪听了竟异常的平静，道:“好，我知道了。”他松开了拉着宋均的手，也放下了抚着宋均脸侧的手，两行清泪也应声而下。
　　宋均心中慌乱，一把抓住即将远离的手，将沈缪圈进怀里。宋均知道沈缪不是软弱的人，也不是动不动就会掉眼泪的孩子，但他自来万骊之后似乎时刻都在表现自己的脆弱。
　　宋均一手环着沈缪的腰，一手捧起沈缪的脸，手指轻柔的擦拭着沈缪脸上的泪痕。他红着眼，蹙着眉，心疼极了:“别哭……别哭了好不好？是我的错。”
　　沈缪打记事开始也没哭过几回，可光在宋均面前就有两次了，但上一次沈缪背对着宋均，宋均并没有看到他落泪的样子，可这一次宋均完完全全看着沈缪落了泪。
　　宋均不哄还罢，一哄沈缪的眼泪反而像开了闸一样，扑簌簌的往下掉。宋均更慌了，以沈缪的心性和身份，就连情绪表现过于激烈都是失态，更别说掉眼泪这种软弱时刻，可如今沈缪竟根本顾不得面子，哭的这样厉害。
　　沈缪的反常让宋均不知所措，想不出能哄好沈缪的办法，便只能抱着沈缪，手顺着他的后背，一个劲儿的柔声道:“不哭，不哭了。都是我的错。”
　　沈缪在宋均怀里不知哭了多久，才堪堪止住情绪，从宋均怀里挣脱出来。宋均拿着帕子不知道给沈缪擦了多少次鼻涕眼泪，沈缪眼睛还是红红的，鼻子也红红的，像是受了委屈，在娘亲怀里哭了很久的孩童，瞧着分外可怜，只叫人觉得心都化了。
　　这何止是失态这么简单，沈缪这辈子都没在人前这么丢人过。
　　看到沈缪这副模样，宋均肠子都悔青了，若早知沈缪反应如此之大，他先前是半分也不敢招惹百业了。不管沈缪现在信不信他，百业的死给沈缪造成了难以弥补的伤害，而他却还自私的想着百业的死会不会影响到他和沈缪的关系。
　　许是遗愿终于了了，第二天一早，承明使臣那边就传出消息，承明的太上皇殡天了，是见过沈缪的当天晚上咽的气。整个望月台被宋均下令封锁了消息，先前百业的死已经给沈缪造成了很大的打击，所以他不敢再把孟霖死的消息透露给他。
　　转眼冬去春来。
　　延载十三年，万骊再次举兵攻打承明，皇帝孟其琛不顾群臣劝阻御驾亲征，延载十三年秋在栖唐关被俘，承明大乱。
　　望月台的地下水牢中，孟其琛衣衫不整，头发散乱的被绑在架子上，宋均左右端量着手里的鞭子，慵懒的抬了抬眼，看了一眼孟其琛，道:“陛下可还是一如既往的任性啊，只是陛下之任性，需整个承明为之付出代价，不知陛下可有后悔？”
　　孟其琛半阖着眼，而立之年的脸早已没有了当初的青涩稚嫩，平添了几分帝王之威，孟其琛冷笑了一声道:“你以为你抓了朕就能击垮承明吗？承明千百年的基业从来都不是为某一人而运作。百姓良善，臣子贤德，商贾富裕，而朕，只不过一把守住承明的剑，即便没了朕这把剑，承明也还有刀和枪。承明，乱不了，你，也灭不掉。”
　　宋均冷笑道:“执迷不悟。”
　　孟其琛的嘴唇因为脱水有些干裂，他虚弱的咳嗽了两声，反问道:“宋司衡，你又何尝不是执迷不悟之人？寻仇就寻仇，为什么非要硬扯着他不放。”
　　宋均自然知道孟其琛口中的“他”是谁，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鞭子，语气阴冷的道:“孤和他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孟其琛怒极反笑，回道:“轮不到我管？我自五岁起便与他相识，在他膝下长大，我是他最虔诚的信徒，也是他最亲近之人！他甚至愿意为我到敌国为质，你可以吗？”
　　孟其琛根本不顾及宋均已经阴沉的可怕的脸，似挑衅般继续嘲道:“他当年与你交好，不过是因为你刻意亲近，而他又为人温润纯良。宋均，你真以为自己是特别的吗？”
　　“闭嘴！”孟其琛话音刚落，宋均不受控的怒吼出声，手中鞭子被狠狠的砸在了孟其琛的身上，转身就往牢门外走。孟其琛看着宋均气极的背影，忍不住放声大笑，十分畅快。
　　齐穆还在式微宫书房里等宋均，一见宋均回来了，忙起身去迎，正要准备开口，宋均便十分暴怒的对那进来奉茶的侍女吼道:“滚出去，谁让你进来的！”
　　那侍女也不是别人，正是徐翼将军的妹妹。这姑娘平日里在家娇惯坏了，来望月台也不做什么粗活，只是替宋均端茶倒水。
　　摄政王是个什么样的人，外面的传言不在少数，来之前自家哥哥虽告诫过自己摄政王性情难以琢磨，可她来之后才发现摄政王这人脾气还算平和，也不大喜欢使唤人，侍人们也对她以礼相待，所以她在这式微宫里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宋均连跟她说话都很少，更别说为难她，所以今日这劈头盖脸无缘无故的指责，确实让她又懵又委屈，跪在地上登时眼就红了。
　　齐穆见情形也是出了一身冷汗，以宋均的心性，平日里的情绪波动表现都不会特别强烈，当然也有少数时候控制不住。
　　这种少数时候大部分都是在涉及到宋舜鸿和宋哲成，还有沈缪的时候，就比如四年前在承明宴会上和孟霖对质的时候，还有他当初提及宋均对沈缪态度的时候。
　　其他时候，不论是哪方势力造反了，还是哪位将军不听指挥战败了，亦或是外界对宋均传出各种难听的传言了，宋均都是谈笑间论杀伐。
　　宋均虽然是武将出身，可诗书礼易读的只多不少，是极其有涵养的人。虽接触过的女子不多，但想来对女子也是极有风度的，如今这般，只能说明宋均已经气到失控了，而且比以往都要严重。
　　宋均坐回书案前的檀木椅子上，抬眼一见那徐家女跪着还没走，心中不悦更胜。宋均双目含怒，猩红着十分可怕，冷冷的对那徐家女道:“徐小姐是听不懂孤的话吗？”
　　徐家女这才惊恐的回过神来，想要挣扎着站起身来，但手和脚都被吓软了，怎么也站不起来，齐穆看着不忍，便上前去扶了一把。徐家女感激的看了他一眼，艰难的站起身来，失魂落魄的走出了书房。
　　徐家女还没跨出书房门，就听身后“砰”的一声巨响，徐家女被吓的一个激灵，险些又腿软栽倒在地，眼泪一串接着一串的往下掉着，好容易才走出了书房。
　　这边，齐穆看着被宋均掀翻在地的书案，额头上也开始想冒冷汗，正当他揣摩孟其琛到底跟宋均说了什么的时候，宋均突然诏出夜辞，猛的站起身来，提剑就要出去。
　　齐穆心下一惊，也顾不上许多，见势不好赶忙上前拦住了宋均，问道:“王上，万万不可冲动行事！”
　　宋均将剑一指，冷冷的道:“让开。”
　　齐穆咬着牙道:“不知王上要去做什么，属下不敢让。”
　　宋均举着剑回道:“杀孟其琛！”
　　齐穆咽了咽口水，额头上的冷汗顺着太阳穴流到了脸侧，齐穆回道:“王上切勿冲动，孟其琛迟早要杀，但不是现在。他现在对王上有很大的用处，咱们还得用他来牵制承明，若他现在死了，非但咱们之前的心血白费了，还会助长承明的战意。”
　　宋均冷声道:“孤不怕。”
　　齐穆擦了一把额角的汗，在夜辞剑尖前缓缓单膝跪下，齐穆十分紧张的又咽了下口水，轻声道:“王上需想想琼凝君，估摸着这会儿他已经知道了孟其琛被您抓住了。孟霖刚死不久，这档口要是孟其琛也被您杀了，琼凝君怕是要受不住，您也不想琼凝君和您的关系闹的太僵吧。”
　　宋均的眼神先是愤怒，后是思索，最后被无奈和阴沉占据，齐穆知道，这算是成了。果然宋均举剑的手半晌之后缓缓垂了下来，“当啷”一声，夜辞剑被无力的摔在了地上。宋均失神的坐回椅子上，十分疲惫的捏着鼻梁，并挥手示意齐穆可以离开了。
　　齐穆见此只好无言退出，心中暗想这叫什么事儿，现在是拿沈缪稳住了宋均不错，但宋均后期肯定是不可能放过孟其琛的，现在杀，和到时候杀，对沈缪来说其实都差不多。
　　宋均对沈缪虽然感情深重，但是齐穆并不认为宋均会为了沈缪而放过孟其琛，要不然百业也不会死了，宋均也就不会让孟霖来万骊了。
　　让孟霖来万骊，无非就是想看他死，或者怕他不死，要不然宋均其实大可不必告诉沈缪有这一茬事儿，告诉了，反倒惹得自己一身腥。
　　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也是杀，从一开始这两人就站在了对立面，宋均却还妄想维持这脆弱不堪的情感，最后换来的也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