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下臣》桔梗是只猫

4、叛臣

　　正当齐穆一身冷汗，不知如何面对沈缪之际，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回头一瞥，忙如见救星般的唤道：“王上。”

　　岂料所来之人还未应声，原本端坐在宝座上的沈缪却突然站起身来，冷冷的对着所来之人道了声：“魔物？”

　　说时迟那时快，在沈缪开口的瞬间，清和剑就已经被召出，破空直刺所来之人。那人反应极快，脚步一动，侧身躲过了那极快极狠的一剑。

　　清和剑扑了个空，打了个转，重新飞回主人手中。正当沈缪准备使第二剑的时候，还跪在地上，差点就被吓掉了魂的齐穆腾的站了起来，赶忙开口大喊道：“琼凝君且慢！是摄政王！不是魔物！”

　　沈缪有些疑惑的侧了侧脸，他的感觉不会有错的，面前之人虽然有修真者的灵息，但是这灵息之下隐蔽的藏着魔息，也许旁人看不出来，但他几乎是一瞬间就感知到了。

　　可是，他又觉得面前之人莫名的熟悉……

　　沈缪没有接着动手，但剑却未收，横在身前。一对秀美的玉眉紧锁着，似在犹豫着到底要不要收手。

　　正当此刻，那被沈缪唤了“魔物”的摄政王开了口，道：“琼凝君，多年未见，如今一见面对我刀剑相向吗？”

　　沈缪拿剑的手微不可查的颤了一下，紧锁的眉头已经舒展开来，竟难得一见的露出诧异怔愣的神情，半晌他将执剑的手垂下，轻声道：“你……是宋司衡？”

　　顾君知就是宋司衡。难怪，难怪他刚一探到他的灵息，就觉得莫名的熟悉。

　　宋均，字司衡，本是承明老将同安侯宋舜鸿的义子，是宋老将军在战乱中收养的孩子。宋老将军一直待宋均视如己出，其子宋哲成亦待宋均为亲手足。

　　从小宋哲成有的东西，宋均也一样不会少。一样的吃穿用度，同一处修行，同一位教书先生，同读一本兵书，同处一个军营。

　　宋老将军长年待在军营，发妻早年生下一子便撒手人寰，老将军是又当爹又当娘的，好容易给两个孩子拉扯大了。

　　宋氏兄弟从小就长在军营里，在边境野惯了，不似寻常世家子弟。不仅一同拜过桐柏山仙人步源子为师，兵法武功也是个顶个的拔尖，十六七岁的时候就能领兵杀敌了。

　　宋均刚弱冠那年，万骊夜袭承明北边境，宋均为护送宋老将军撤退受了重伤，在床卧病了两三个月。

　　这娃娃从小拿箭羽当玩具耍，六七岁就在校场打滚，性子比谁都野，比谁都皮糙肉厚，哪受过这伤啊。 宋老将军心疼儿子，也没管他愿不愿意，就奏请了承明皇帝，让宋均撤出长定。

　　承明皇帝念宋家父子三人为国效劳的功勋，果然准允了，宋均这才从北方边境回了帝都。回到帝都之后，他就被皇帝指去了月华殿，在做了月华殿三年的驻守军统领。

　　后来承明与万骊边境屡屡发生摩擦，动荡不定，前线将领不够，皇帝这才又将宋均派回长定。

　　都说虎父无犬子，这宋均虽不是宋老将军的亲骨肉，却难得的天资聪颖，能吃苦又好学。加之从小就在军营里长大，不同寻常将领，不仅用兵如神，战场上也勇武非常，二十多岁就屡立战功，于他父亲宋舜鸿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延和初年，夕雾因商贸交易之事与承明关系恶化，教唆并暗助夕雾贼寇在承明东南边境一带胡作非为，抢夺过往商队的物品，欺压承明边境的百姓，东南边境百姓一时间苦不堪言。

　　皇帝下令清缴贼寇。自熙武帝后，南境是常年安定的，昱宣帝过后，更是打的东、南各国三百年不敢进犯。

　　近百年来，南境镇守将领几乎未与敌国将领交过手，大多数都是从地方守将调任过来的，没几个见过大阵仗的，出了两次兵都吃了大亏。

　　此战夕雾来势汹汹，筹谋已久，主帅一职轻视不得。各地驻军将领一时间想不出能拿出手的，各边境猛将倒是不少，但可堪任统帅的寥寥，不敢随意调动。而作战经验最丰富的，莫过于北境将领，没办法就从长定调人过去。

　　担任主帅最合适的人选，莫过于北境襄陵总督楼萧然，但近来万骊蠢蠢欲动，现下调动恐有不妥。

　　知此情况，秉着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怨，王莆阁一纸奏疏举荐了年仅二十四岁的宋均。宋均当时算得上是名声在外的年轻将领，只因一入军营就屡立战功，十八岁平都梁之乱更是声名鹊起，加之是宋老将军的养子，朝中皆是有所耳闻， 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就是年纪轻了些，他父亲不在身边的时候，就不知道能不能经得起事了，毕竟能当好将军的比比皆是，但能当好统帅的却难得。

　　加之这少年将军虽领兵以来打的都是胜仗，但应着家庭背景的原因，又曾任月华殿卫军统帅的原因，荣誉虚高，年仅二十三就被封了从二品将军，于外界的风评属于两个极端，有人称他是将门虎子军事天才，有人说他是仗着家族背景徒有虚名。

　　但眼下是没办法考虑那么多了，宋均临危受命，担任清缴贼寇的主帅，一路从北向南抵达穆宁。

　　达后未先攻贼寇，而夜驰火烧玳城。后致死敌军无数，继而十日清尽贼寇老巢，俘获夕雾战俘两千余名，贼寇八百余名，而承明军中伤亡不过千。史称焚玳之战。

　　宋均借此一战彻底打响在九州的名号。

　　此役过后，夕雾和承明的战争就此拉开帷幕，宋均正式担任穆宁驻守军统帅，延和二年收复东南风陵失地，夺擢正二品，授昭平上将军衔，其弟宋哲成晋升从二品，授横野将军衔，任穆宁驻守军副帅。兄弟二人一时风头无两。

　　延和三年，太子孟其琛初入长定大营。皇帝言，承明重商，百姓安乐富饶，却是六国里最肥的一块肉，五国皆是虎视眈眈眼馋承明，太子其琛觉得，承明需要重兵，培养将帅之才，故主动亲命前往军营。

　　想他少年心性，好不狂傲，急功近利想要有一番作为。殊不知，他倒是少年狂傲，初生牛犊不怕虎了，却要让别人为他的任性买单。

　　延和三年秋，太子其琛因穷追万骊军营的一支队伍，误入敌方陷阱被困五道谷。

　　其琛太子是皇帝唯一的儿子，皇帝把太子交到宋老将军手上了，太子要是出了点什么事，别说他宋氏上下一个都别想好，整个承明都得跟着乱。

　　想这宋老将军花白胡子鬓边雪的年纪，不得已亲自提枪策马的带兵去救人，最后太子孟其琛倒是被救回来了，但宋老将军却为护送孟其琛安全出谷重伤被俘。

　　与此同时宋氏兄弟在南边境的形势也不容乐观。宋哲成刚在上一场仗里受了伤，如今听闻年近花甲的老父被俘，一心想着去救父亲，却无法结束战役，一时间心力交瘁，病情更是加重。

　　宋哲成倒了，宋均就更不可能抽开身了，只能一边打着仗，一边不停的向朝廷递奏疏请求营救宋老将军。

　　朝廷回信的意思是：宋老将军一生为国，如今身陷囹圄，自然要救的。

　　就这么咬着牙挨到了第十六天，夕雾终于撤兵了，宋氏兄弟一刻都不愿意耽搁，也不管诏令不诏令的了，和麾下将领交代了一番，便立即赶往北边境。

　　这十六天里，北方边境没有人给他们递过消息，朝廷也没有回信，宋氏兄弟想着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宋老将军还被困在万骊，却不想等到了北境后，迎接他们的是父亲的死讯。

　　宋老将军死了，早在三日前就死了，尸体被挂在了万骊的城墙上，让承明的百姓和士兵们日日观看。好像在说，看啊，这就是他们威名赫赫的好将军，如今不也是不得好死，死后不得安宁。

　　他们虽然没办法打赢承明，斗赢宋氏父子，但是却能用这种方式羞辱承明，让承明军心动荡，百姓惶恐，更能让宋氏兄弟痛苦。

　　事实证明他们做到了，当看到父亲的尸身被挂在万骊城头的那一刻，本就拖着病体的宋哲成一瞬之间悲怒交加，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后来才知道，万骊交换宋老将军的条件是要求承明三年内不得收取万骊关税。

　　承明是经商大国，是六国商业链的交界处，承明国库每年的大多数收入都是靠五国渡关的税收，而万骊驻承明的商户是五国中最多的，如果免除万骊三年的关税，这对承明来说无疑是损失巨大。

　　虽然损失确实不小，但对于一向富得流油的承明来说，只要不打仗，少收一国三年的关税而已，其实不太打紧的。但问题就在于夕雾这一仗刚结束，看此形式万骊恐怕过不了多久就要发起大规模的进攻。

　　但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承明还不至于在军需上耗不过万骊，只在于皇帝舍不舍得。

　　皇帝舍不舍得无从得知，但宋老将军知道万骊用自己去换承明三年关税后，哪里能肯。他一辈子为承明的安危和利益而战，为国为民了大半辈子，如今都已经是半截身子入黄土的人了，又怎么甘心用国家利益去换自己的命呢？

　　这位将军就算老了亦是一身傲骨血性不改，就这么在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情况下，撞死在了万骊地牢里。

　　万骊竹篮打水一场空，就只能拿老将军的尸首出气，以此来嘲讽承明。他们压根就没想过把尸首还回来，甚至有拿老将军尸首再做文章的意思。

　　老将军的尸首日夜都有万骊重兵看守，他们太清楚宋舜鸿对承明的意义了，宋舜鸿自己死在地牢就算了，如果还活着承明皇帝就一定得把他救回来，不是他想，而是由不得他。

　　宋氏自熙武帝时期就是国之重将，直至今日，世代英烈。那是承明的英雄，给承明不知道打过多少场仗，流过多少血，是当之无愧的国之脊柱。

　　不救，不论军心还是民心，甚至朝堂臣子人心都会动荡。再加上两个儿子都是承明的重要将领，要是寒了他们的心，无人领兵都是次要了，搞不好会要投敌造反。

　　万骊多年来都对承明虎视眈眈，承明高枕无忧这么多年，全都依仗宋家死守边境。

　　没人会比宋氏兄弟更想讨回老将军尸身了，万骊更是清楚这一点，他们以往没少吃过这两兄弟的苦头，这次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们。

　　主帅身死，军心已经动摇，而万骊却士气高涨，别说强攻不一定攻得下，搞不好还没攻打万骊就用老将军的尸体威胁两兄弟了。而在重兵把守之下，根本就没有人能有办法潜入万骊城池将老将军尸身带回。

　　父亲为国不得善终也罢，死后却依旧不得安宁，宋哲成心中悲戚之情郁结不得发，父亲尸身在万骊待的时间愈长，他的病也跟着愈重，请来的医师皆是束手无策，而众人皆知是因心病药石无医。

　　正当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迎来了更让宋氏兄弟绝望的事——老将军的尸身不见了。

　　而万骊给的答复是他们也不知道老将军的尸身去哪了，父亲尸体的突然丢失，成为压死宋哲成的最后一根稻草，最后咽气在北境军账中。

　　宋家唯一剩下的一人宋均，带着弟弟的尸首返回帝都，被皇帝下诏特许留在帝都守孝三年。

　　三年期满之后，宋均被重新遣回北方边境，但宋均返还回边境没多久，就传来了叛国的消息。

　　没有宋氏的这几年，承明已经提拔起了一批有才干的将才。宋氏的没落之下，是承明国国民的遗忘，以及年轻将领的新生和辉煌。

　　沈缪从没想过，宋均叛国之后竟然来了万骊，还更名改姓的成了万骊的摄政王。

　　清和剑已经被沈缪收回了，但他的神情却好似并没有比之前好，在隔着一段锦带之下，沈缪“望”着宋均站着的方向，声音分外冷清的道：“你变了。”

　　“琼凝君都不曾好好瞧我一眼，如何知道宋均变了？”宋均一边说，一边朝大殿上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