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棠木酿酒

3、紫色

　　曲依被身后极近的声音吓得一激灵，她猛地回头，直直对上方柏书的视线。

　　方柏书五官偏冷，丹凤眼耷拉下来俯视她，满脸都是慵懒提不起劲的颓丧痞气。右边浓密的粗眉在后面五分之三的地方断开来，嘴角和眼角都有轻微的瘀紫和擦伤。怎么看都是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曲依自打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清楚，自己和他这种喜欢打架混日子的人不同，他们不是一路人。她总有一天会借着自己蓄攒下来的力气，乘着东风飞向很高很高的地方。而他们这些人，会被丢在很后面，一辈子都只是在阴沟里斗架的蛐蛐。

　　虽然曲依是班长，负责班内的大小事务，但是方柏书从没有在她面前刷过存在感，也没怎么给她惹过事。上课睡觉，下课打架，两人看起来是两条永远不会相交的平行线。

　　但是今天，平行线拐了个弯。

　　“走啊，老子送你回去。”

　　“嗯？”

　　“还没被打够啊？”

　　曲依摇摇头，又点点头。

　　说实话，曲依打心底里感谢方柏书今天的帮忙，但是，她实在是不敢劳烦这尊大佛。

　　又或者说，曲依不想跟他成为一路人，所以下意识地想跟他保持距离，“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回去。”

　　方柏书偏偏头，示意她回头看。

　　曲依转过头，巷子口的墙边，一截市一中的校服格子裙被刚刚扬起的风吹了起来，左右晃了一下，又落了回去，掩在水泥墙之后。

　　她们还在！

　　曲依恍然，心底的恐惧战胜了所有顾虑，她抬头看了一眼方柏书，硬着头皮开口请求，“那谢谢你送我回家。”

　　“跟老子走。”方柏书低头扫了一眼曲依，看着她抓紧自己裙摆，微微泛白的手指，走到她身侧，把她往远离巷子口的地方撞了撞，然后贴着墙，站在她身侧。

　　见她没有动，“走啊。”他抬手拎起黑色外套的帽子，拉着她往前走。

　　经过巷子口，方柏书挡在曲依身侧，偏头睨了一眼巷子里等着的陈陆星一等人。

　　少年看过来的目光带着与他这个年纪不大相符的厌世狠利，漆黑的眸子恍若藏了一片深渊，此刻沉沉盯着她们，像在审判，又像在警告。仿若极具攻击性的猫，将瞳孔缩小成一条细线时，透出来的凶戾。

　　方柏书身上的戾气吓得她们赶紧低下头，一声不吭像个受气包。若是换作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们才是今天被欺凌的人。

　　陈陆星虽然低着头，心里却并不服气。她见方柏书这么护着曲依，攥紧拳头，怒不可遏。

　　“凭什么，凭什么有人会保护她？”

　　往外走了几步，陈陆星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咬紧嘴唇，唇角隐隐有血液渗出来，她却像是没感觉到疼意一般，一直死咬着不放。过了许久，她才松开牙齿，对着那一大一小逐渐远去的身影咬牙切齿道：“等着，都给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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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巷子口以后，方柏书就松开了提溜着曲依的手，双手插兜，慢慢往前走，也没管曲依跟上来没有。

　　直到来到岔路口前，方柏书懒洋洋问：“往哪边走？”

　　……

　　没有人回答。

　　方柏书这才发现曲依没有跟上来。

　　他转身回头看，发现曲依被落在了很后面，现在只能模糊看出来个一瘸一拐的黑色人影。

　　“啧，麻烦。”
　　方柏书皱皱眉，站在原地想要等她走过来。

　　但是看着曲依向这边移动的速度实在太慢，他的耐心被耗尽，打算兀自走掉，不再理这个麻烦精。

　　没往前走几步，他却又停了下来。

　　呆了一会，他叹口气，看了眼逐渐暗下来的天色。

　　“女人真他妈的麻烦。”他嘴上虽然这么说，身体却调转了个方向，朝着曲依大步走去。

　　“喂，干嘛走这么慢？”走到曲依跟前，他没好气地质问她。

　　察觉到他算不上友好的态度，曲依弱弱地答道：“脚太疼了。”

　　方柏书闻言，弯腰下去想要看她的膝盖。

　　曲依见状，立即用手压住裙子。

　　方柏书撩起眼皮，轻蔑地扫了她一眼，嗤笑一声，视线转回到她的腿上。

　　一大块一大块的皮被蹭破，伤口上，血丝混着灰尘，旁边还有紫色青色红色混作一团的瘀斑。且不说内里看不到的伤，光是外面这些，看起来就觉得疼。

　　“嘶，那群婆娘下手还挺狠。”

　　方柏书直起身，低头看着曲依，“还走得动没有？”

　　曲依不敢麻烦他，“我能走。”说完，还假装能够正常行走，往前迈了几步，似乎是要证明自己一个人可以。

　　但是没走几步她就露馅了。

　　“嘶。”
　　曲依停在原地，慢慢缓着疼劲。

　　今天陈陆星她们下手比之前都要狠，再加上前段时间没有好全的伤，今天曲依连正常走路都难，只能慢慢挪步。

　　方柏书走上来，站到她身侧，也没再跟她废话，直接拦腰把她扛起来，挂在肩上，还用手紧紧压着固定住。“磨叽。”

　　曲依头朝下，腹部被男生的肩膀挤压着，有种说不上来的难受。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被重力带着，聚集到头部和脚上，一口气梗在喉咙，连呼吸都不大顺畅。

　　尤其是随着方柏书的脚步，她的头一晃一晃，没过多久，曲依就觉得头晕眼花。

　　但是，这可是校霸诶，他刚刚好像还嫌自己烦来着。

　　曲依算了一下，平时自己从学校走回家，大概也就会用二十多分钟的时间。

　　方柏书走得比她快，十几分钟肯定能到了。

　　这样想着，曲依觉得自己忍个十几分钟肯定没问题，于是没有作声，默默忍着这份不舒服。

　　又走到那个路口，方柏书停下来，问曲依方向，“往哪边？”

　　曲依的视线里，画面有些斑驳，周围的街景倒立过来，一切事物在她眼里都有种头重脚轻的诙谐。

　　她开口，声音沉闷，像是从水底下传来的，“往右边。”
　　说完，曲依嘴没来得及闭上，一阵恶心劲上涌，“yue。”

　　方柏书马上把她放下来，“干嘛，要吐啊。”

　　头的方向一下子被调转，曲依眼前发黑，没看清方柏书的方向，就连忙摆手解释，“没有，就是，姿势有点不舒服。”

　　“什么？”

　　“你扛我的姿势不是很舒服。”

　　方柏书挠挠后脑勺，盯着她看了几眼。

　　因为刚才的那一番，曲依的头发非常乱，马尾随意垂在脑后，碎发散落在额前。不过尽管发型凌乱，却依旧难掩曲依超凡脱俗的清丽。

　　曲依眼前还模糊着，此时她的目光没有焦点，上挑的瑞凤眼半睁着，清凛破碎。眉毛带着尾峰，又浓又粗，眉眼乘着一派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倔强。

　　曲依视线恢复清明的那一刻，正巧撞上方柏书打量她的眼神。

　　喉间一紧，她莫名开始害怕。

　　不会她刚逃离陈陆星，就要落到方柏书手里了吧。看着他直勾勾的眼神，曲依向后退了一点。

　　方柏书当然没有注意到曲依的情绪，只是看她看向自己，便开始思索起她说的“姿势”问题。

　　他依稀想起他外婆那台旧电视里的偶像剧场景。伸手上前，一手放在曲依的脖子后面，一手勾住曲依的膝盖，然后把她打横抱起来。

　　双脚突然离地，曲依慌张地寻找东西做依靠。情急之下，她的手抓住了方柏书胸前的衣服。

　　市一中夏季校服衬衫的面料薄，她一下就透过衬衫触到了里面硬·挺的肌肉线条。

　　方柏书站稳，低头看向曲依。

　　四目相对，曲依反应过来自己手搭放的位置，连忙缩回放在自己胸前。

　　“这个姿势可以吗？”方柏书问。

　　“这个姿势……”曲依觉得十分别扭，俩人也不是亲昵到了这种程度。

　　她摇摇头。

　　方柏书别开视线，叹了口气，抱着她颠了一下，语气里满是不耐烦，“那你说，你觉得什么姿势舒服。”

　　曲依想开口说，“你把我放下，让我自己慢慢挪回家，这样就挺舒服的。”

　　但是从曲依的角度看去，方柏书视线突然下移，扫了她一眼。

　　曲依看方柏书时，总是不自觉带着校霸滤镜。

　　其实她也没看清他眼里的情绪。只不过稍微掠过一眼，就觉得他眼神里带着霸道强势，就像在警告她，她再多说一句拒绝他的废话，他就把她打趴在地上，再也说不出话。

　　曲依张了张嘴，没把刚刚拒绝的话说出来，她指指他的背，“背着，就挺好。”

　　“背着？”方柏书重重放下曲依。这一遭，曲依疼得在地上跳了跳。

　　方柏书蹲下，“上来。”

　　曲依听话地挪到他身后，往他背上一靠。

　　方柏书随即抓住她的脚，带着她直起身子。站直以后，他回头看了她一眼，问，“这样算是舒服了吧？”

　　曲依点点头。“嗯。”

　　“麻烦精。”方柏书在抬腿之前，还不忘说她一句。

　　哦。
　　曲依听到后，在心里默默应道。

　　不过，既然嫌她麻烦，为什么还要管她？

　　曲依不解。
　　他们这种人的想法果然很难懂。

　　不过，“谢谢你。”
　　曲依很诚恳地向方柏书道谢，这是曲依发自内心的情感。

　　如果今天方柏书没有及时赶到，凭着陈陆星那癫狂的做事风格，她知道今天的后果会很严重很严重。

　　听了曲依的致谢，方柏书身体僵硬了一瞬，也没对她的致谢做出什么口头反应，只是将她又搂紧了一些，继续向前走。

　　之后的路上，没有再出现什么岔路口。

　　两人沉默着进入了一片安静的住宅区，人迹逐渐变少，周围路灯的光线黯淡而温柔。

　　方柏书在这时突然开口，语气认真，“你放心，他们没看到。”

　　“什么？”方柏书的话没头没尾，听得曲依一头雾水。

　　“那个。”方柏书清了清嗓子。

　　曲依还是没懂。

　　“紫色的那个。”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