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衔草的冒险旅途》华文卿

205、苦海十三

　　昭玕忙抓起道珖冲去门去，正撞见一仙司，便问道：“你可见过月牙没有？”

　　那仙司答道：“回武神上仙。两日前妖兽九婴在人界出没，月牙仙司说奉了您的命，已经下界除妖去了。”

　　她怎么能自行下界除妖？以她那浅薄的仙法，如何同妖斗得！

　　昭玕急火攻心，当即奔去人界。

　　-

　　人界，冬都。

　　漫天的白雪覆盖了一切，将所有污浊掩盖其下。

　　昭玕寻着道珖的指引一路向西，来到一处僻静山林。

　　这里是人与妖的交界处，阴阳混沌，浊气交杂。

　　“嗡——”

　　手中的道珖隐隐传来一阵悲鸣。

　　昭玕的肩头落了雪。雪花落在他的睫上，随着呼出的水气凝成细密的冰晶。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白蒙蒙起来，天地逐渐连成同一种颜色。

　　昭玕额间的金纹不断闪烁。他的心中也愈加惶恐不安。

　　为何，为何要说出那般话？

　　不，快刀斩乱麻是最好的选择。

　　苍翠点白的林间，一道融于雪色的身影正在急速穿行。

　　这里没有，那里也没有。手中的道珖不断嗡鸣，可昭玕却依旧没有找到伏慧与月牙的所在。

　　“嗡——”

　　猛然，昭玕在一片白雪之下，瞥见一抹泛着紫光的亮色。

　　是伏慧！

　　伏慧倒插在雪中，被昭玕一下拔出，却见得剑身已经断了，另一半不知是何去处。

　　不，不会的……兴许她只是将剑扔在了这里，自己早已逃去别处了。

　　昭玕在心中不停地安慰自己，可那股不详的感觉却越来越明显。

　　伏慧的剑刃上残留着一截紫血，昭玕用双指轻拭，放在鼻下嗅闻。

　　妖血有红紫两色，其中紫色多为强大妖兽，而妖兽越是强大，其血液中的妖气就越是浓重。

　　昭玕此刻便是通过嗅闻的方式来分辨，月牙遇见的那妖兽究竟是什么程度。

　　这是……

　　昭玕额间金纹一闪。他在这抹紫色的妖血里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妖气——九婴。

　　九婴乃上古妖兽，据说有九个魂魄，每个都不同，同一时间只会出现一个魂魄。

　　之前被昭玕斩获的九婴魂魄已被炼化，那么此刻来的必定是九婴的下一个魂魄。

　　昭玕在林中急速穿行，心中却愈发焦急。

　　那个一看书就偷偷打鸟，从来不认真修习仙法的月牙，如何对抗妖兽九婴，只怕此刻已经凶多吉少了，或者根本就……

　　昭玕淡色的眸子骤然一收。

　　不，她一定不能有事！

　　心中的念头越来越强烈，昭玕的闪影在雪面滑过惊鸿一迹。

　　前面不远处，似乎有血。

　　昭玕落地，二指染上一点血色雪花。积雪在他的食指上缓缓消融。

　　指尖轻颤，贴于唇间。

　　他辨出这是仙的血，而且是个仙法低微的少女。

　　昭玕瞬间起身掠起，向着血迹的雪林深处寻去。

　　他在心里答应她，只要她无事，不管是什么定情信物，还是什么喜欢不喜欢，他都统统答应她，只要她不死！

　　抬起头，月在树的枝冠间飞速流连。

　　此刻已是子时。

　　昭玕在林中飞速而行，不远处月光映下之地，一抹雪中的身影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那不是月牙还是谁？

　　月牙正抱膝坐着，似是害怕地低着头，肩膀轻微颤动。

　　“月牙！”

　　几乎是一瞬间，昭玕便冲了过去，一把将月牙搂在怀中。

　　两人衣衫相接，紧密无间。

　　月牙抬起头，迟疑道：“昭玕……”

　　“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昭玕抱着月牙，手里摸着她的发丝，喃喃自语到。

　　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让他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甚至忽视了月牙从来不会叫他昭玕。

　　“死吧！”

　　猛地一双手钳住昭玕的脖颈，强烈的窒息感纷涌而来。

　　昭玕抬眸，却见月牙面露凶相，正死死地用手掐着他的脖子。

　　“月牙……”

　　昭玕害怕她是被人控了心智，不敢乱动伤她，可他额间金纹一闪，发觉眼前的月牙不过是个妖变的幻术。

　　“开！”

　　确定了不是月牙，昭玕一把道珖便将那月牙击退，并露出了她原本的面貌，一个不知名的小妖。

　　昭玕双指一竖，一道金锁便将那小妖捆了个死紧，道：“说，月牙在哪？”

　　小妖露出本体，狰狞地笑了起来。

　　“吃啦！她被吃啦……”

　　话音未落，小妖便半连着骨头，断作两截。

　　没有。

　　昭玕向内一扫，便轻吐一口气。

　　这小妖果然是在骗他。

　　这时身后却传来一声音道：“昭玕，本皇在此恭候多时了。”

　　昭玕回头，见是九婴。

　　九婴无形无相，亦无本体，只能靠抢夺他人的肉身作为躯壳。

　　此刻的九婴头戴儒冠，穿着蓝衫，一副清秀书生的模样，任谁见了都想多瞧上两眼。

　　可昭玕知道，那不过是抢来的皮囊，皮囊下是妖兽的心肠。

　　“月牙在哪里！”

　　不待九婴回话，昭玕手中道珖一震，化作一柄流光将他钉在树上。

　　九婴双脚离地，两手抱着剑刃缓缓往外移，口中却笑道：“昭玕。我杀不了你，可是我能杀你的小情人啊……”

　　昭玕猛地将剑一拔，九婴当即坠落在地，血液将周身的白雪喷溅成了妖异的紫色。

　　“她、在、哪。”

　　昭玕横剑穿了九婴的琵琶骨，一字一顿问到。他的眸子淡得吓人，像是丢进水中的冰块。

　　九婴的儒冠掉在地上，黑色的发丝散乱开来，披散在苍白又嶙峋的脸上。

　　他抬起头，张开嘴，露出里面宛若狐犬一般的牙，笑着说道：“被我吃啦……”

　　“噗——”

　　九婴断首。

　　剑锋划过这具瘦弱尸体的皮肤，银刃擦过骨骼时发出刺耳的响声。

　　昭玕在九婴的腹里找到了一些没来得及消化的残骸。

　　以及一串金铃。

　　金铃裹挟着粘液，握在手中还十分温热。

　　昭玕双指一并按在金铃上，月牙最后的记忆就传入了他的脑海。

　　他看见月牙伤心又气愤地出走，看见九婴化作巨大的妖兽，张开利齿将她撕咬吞噬；看见她痛苦地哀嚎，哭喊着他的名字；看见她的神情渐渐平静，口中呐呐道：“上仙……我好像不那么痛了……”

　　他长跪在雪地里，紫色的血染上他的白袍。

　　他微微张开嘴，闭上眼睛，缓缓向后仰，然后猛地将自己砸落在地上。

　　地上的雪花被扑起，和天上落下的雪融为一体。

　　他将脖颈扭至一边。

　　冰凉的雪花漫上他的脸颊，眉睫，唇间，一颗晶莹的泪珠从他的眼角滑落，快速地掠过那早已冻得冰凉的脸颊。

　　他看见一望无际的雪原是那般平静。

　　他侧过身子，收缩躯体，用两只手抱住自己的头，接着小声地笑了起来。

　　忽地，他又将两只手放开，整个人瘫在雪地里，放声大喊起来。

　　冰凉的雪落进灼热的眼，融化成温热的泪，流在寒冷的颊间。

　　猛地坐起。

　　他想到曾在古书上看到的以魂换魂法，用他魂飞魄散，便可换月牙起死回生。

　　他当即将两指按在自己的额间，可却又如冰像一般呆立在当场。

　　要他魂飞魄散，去换另一个人起死回生？

　　他明明还有那么多的仙法没有看，有那么多的事情没有完成……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他一手抓着金铃，一手指在自己的额间，竟好似害了病般颤抖不停。

　　“以魂换魂……以命抵命……”

　　口诀才念了一句，他便好像失忆似的念不出下半句。

　　月牙的脸在他的记忆中慢慢模糊，不断地缩小，缩小，缩小到一片无尽的黑暗中，然后化作一个符号，成为一个金铃。

　　他两指依旧按在自己的额间，双眼却呆呆望向远方。

　　雪花落在身上的感觉清晰可见，整个人都变得慢慢冰凉。

　　他真的愿意同这个世界告别吗。

　　愿意再也看不见，再也听不见，再也无法感受，甚至再也没有转世。

　　他那凡人的魂魄无法同神相比，只能永远地化作碎片，重新成为其他生命的一部分。

　　或是一匹马的鬃毛，或是一颗草尖上的露珠，又或者是滑落月牙脸颊的一片花瓣，与她匆匆而过，再无来生。

　　他真的愿意吗。

　　……

　　“师尊，你又做噩梦啦。”

　　月白童子拢起烛火，为昭玕披上衣裳。

　　昭玕长发滑落，淡色的眸子满是疏离，将金铃收入怀中，轻轻扬手道：“无妨，取我的拂尘来。”

　　月白犹豫道：“师尊，你又要……”

　　昭玕打断了他的话语，低声垂眸道：“拿便是了。”

　　夜已深，眀玕殿寂静无声。

　　月白已经退下了，昭玕一人盘坐于地，膝上横搭着柄拂尘，月光洒落在他的肩上，映出了他脖颈上的红痕。

　　古书上说，随缘消旧业，莫更造新殃。

　　可什么是业，又什么是殃呢。

　　残剑伏慧连同道珖被他一起收入了盒中，此生此世不愿再用，唯独这金铃，他日日携带，只为夜夜思念。

　　很累，整个人都很累。

　　用拂尘引着月光为金铃续形，一百年过去了，连这金铃也要离他而去了。

　　不愿再想，不敢再想。

　　昭玕的眸光瞥见书架上的一对玉璧。

　　那是刻着青龙与白虎的和田玉，是仙君专门赠给他武神昭玕的。

　　呵，武神。

　　多么可笑的称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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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过后，又是天明。

　　昭玕从床上刚睁开眼，便听见月牙在外面喊道：“师尊！蓝腾仙人又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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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晚了一丢丢，我的错，加更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