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人何处教吹箫》司马长空

13、祸不单行

　　有一个倔犟而坚贞的女子发下过三桩誓愿，其中一条就是——六月飞雪。康熙三十六年的紫禁城，飘满了雪花，它们像是在留恋人世，迟迟不肯落下，渴望着天空的怀抱。
　　那惨白的生灵从阿哥所一直飞到皇陵，并在小小的一座墓碑前，稳稳的降落，静静的安睡。
　　那飞舞的纸钱，是对谁的祭奠？
　　恍惚中的我某天经过御花园时，听到有人不知死活的嚼舌头，她们说，这已经是皇上对他最高的恩典，根据祖宗家法，像他这种未成年的孩子根本就不能长眠于皇家陵园，应该另找地方，让他的碑前蒙满灰尘。
　　“还不是因为他额娘得宠，最近又发生了那件事儿，皇上才体恤他孤单，将他葬在那里。”
　　“别说这不吉利的事儿了，十七阿哥刚刚出生，别沾染了这些个晦气。”
　　“可不是？那位主子不知是冒犯了什么神灵，在一个月里就……”
　　“最后都放下架子可怜巴巴的求太医竭力诊治了，可还是无力回天。”
　　“她怕是没有翻身的机会了吧？剩下那个阿哥正巧还是皇上最不喜欢的一位。”
　　“可不能这么说……”
　　传入耳中的污言秽语，使我有一种复仇的欲望，可我能怎么办？拉出这群倒霉的奴才将她们送到敬事房杖毙？
　　没用的，他死了，这是既成事实。
　　我踉踉跄跄地走回凌星阁，想将头蒙到被子里，痛痛快快得哭一场。
　　可我又想笑，想嘲笑这里的所有人。皇家禁地真是一个绝妙的大舞台，上演一幕幕勾心斗角，争宠吃醋的大戏，当演员褪去华美的戏服，抹掉脸上的油彩，走过人生的最后一程，他的使命就结束了。没有人给予他更多的关注，只是偶尔从记忆的废墟中寻到他，当作谈资感叹一番罢了。
　　这朱红高墙也像是被饰上了一层金粉的戏台，很漂亮，但是经不起时间的打磨。
　　这一代的人逝去了，还会有更多的鲜活漂亮的孩子出生，紫禁城永远都不会缺少快乐。生者无忧的活，可死者却无法安息。
　　史书上，只会冷冷的甩给他几个字：爱新觉罗胤禌，康熙十一子，幼殇。
　　谁又在乎，他真正的活过，有过短暂的，十二年的光阴？他曾是表哥的仰慕者，姑姑的开心果，小表哥的跟屁虫，小小凌儿的哥哥……可那时，他却只剩下一种身份——康熙的十一子，连九子夺嫡都没赶上得倒霉蛋。
　　我还记得他谢幕的表演——
　　“小小凌儿，你来啦？五哥好些了没？嗯……他没事我就放心了。小小凌儿，你哭什么？5哥没事儿了呢！好了好了，这下子我没有什么牵挂了。小小凌儿，我想尝尝你说的那种点心，你知道，我现在没什么力气，牙齿也松动了，况且，你答应过我的，在我生辰的时候做给我吃。可是五哥出事，我猜你这个家伙就把它忘到脑后了。现在，该还给我了吧？”当时他虽虚弱，但头脑清晰，说话也比较有条理，我天真地认为他的病情不像外界所说得那么严重，要知道，宫中怨妇向来就有以讹传讹的本事。
　　“好，”我胡乱的抹了把脸上的泪珠，断断续续的说“你可要乖乖的等我回来！”
　　当我端着热腾腾的点心走到他的床前，却只看到了他下垂的手，和哭泣的姑姑。
　　“咣当！”呵呵，真是的，先是茶碗，再是镜子和剪刀，最后又是青花瓷碗，都掉了。因为我的手，想使被人抽空了筋络，承受不着它的重量。
　　五月的雨，细细绵绵的，顶多沾湿我的睫毛，六月暴雨倾盆，淋透了我的全身，给我当头棒喝，使我呆若木鸡。
　　小小表哥！你又食言而肥了，不是说好的？你等我回来……
　　“格格，”水心哽咽着说“十一爷让你留出点儿精力安慰宜妃娘娘，他说‘额娘最是小家子气，指不定把鼻涕眼泪都抹到我身上，小小凌儿可要劝着点儿。’”
　　劝？你这个傻瓜！不是自我感觉良好？那你起来吧！由你来安慰大家，别人，不管用的。
　　喂！别睡，快起来啦！大不了我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归你，我再也不会因为小小的一块汉白玉跟你计较了。
　　你又偷懒！太阳晒屁股了！还不快去温书？小心先生的手板子啊，别又叫得像狼来了一样。
　　起来了，起来……我嫁给你当福晋好不好？你不是说过？小小凌儿这个样，怕是别人都不敢娶的，那本格格就委屈一下，嫁给你好了……
　　小小表哥……
　　我正沉溺于无法自拔的悲伤之中，忽然听到水心进来说了一件事。
　　“姑姑疯了？怎么会想出这么一个馊主意？竟然让皇上给表哥指婚？在现在这么一个混乱的时候？”听了水心的汇报，我有些迷惑不解。
　　“听说皇上也没反驳，有一次宣了娘娘侍寝，第二天就将一个什么大官儿的女儿指给了五阿哥，眼见着7月就要完婚。”水心因为急于告诉我这个惊人的消息，跑得太快，上气不接下气的。
　　“这么仓促？表哥什么意思？”这岂不是太委屈表哥了么？
　　“五爷自然是遵旨。”水心端给我一盅银耳。
　　“为什么？表哥不是一直不急于婚事的？再说他们都不用脑子想想，表哥也许有了心爱的女孩子呢，怎么能乱牵红线？”
　　“说来也挺奇怪的，五阿哥从前死不松口，就是不娶亲，可如今娘娘一说，他就答应了。”水心也是一头雾水。
　　“不行，”我穿上鞋，“我得去找他。”
　　“表哥，表哥！”唉，真是数不清我来了多少次阿哥所，现在闭了眼睛也不会迷路。
　　“凌儿怎么了？急急惶惶的？”表哥的声音还是哑着，好在我已经差不多习惯了，可还是怀念他以前清亮的嗓音。
　　“表哥要娶亲？”
　　“是呵，凌儿这是送贺礼来的？”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东厢的门口的确的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包裹。“表哥的院落是按凌儿的意思修建的，可凌儿还没参观过，所以表哥成婚时你可一定要来，让你表嫂领你到处转转。”
　　“不要！”我赌气的甩开表哥的手，“表哥不能成亲！”
　　“又耍小性子了不是？”五哥再次蹲下身，与我平视“看，凌儿也长大了，过上几年也是要成婚的。”他幽幽的说。我因为被他逆来顺受的性格气昏了头，并没注意到他唯一的眼睛里，溢出的哀伤。
　　“表哥见过表嫂么？”
　　“没有，但知道她性子很好，适合做当家主母。而且她以后也会很疼凌儿，凌儿有表哥表嫂两个人宠着爱着，还有什么不高兴，不顺心的呢？”表哥抱起我“凌儿又重了些，成大姑娘了。”
　　“表哥！你就这么糊里糊涂的将自己的终生大事决定了？”我气结，这不是对自己不负责任嘛！一向成熟稳重的表哥到底是怎么了？
　　“好了凌儿，除了祝福，我不想听到别的。”表哥的语气有些生硬，我愣了愣，表哥……他变了，以前，他舍不得对凌儿说重话的。
　　“那好，表哥，祝你们白头偕老。”我跳出表哥的臂弯，头也不回的往回走。
　　“凌儿，你为什么这么气？当真是为我么？”风带来了，表哥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