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之陷》玫瑰忆桉体

6、灯为玫瑰而开，我为你而来。

　　我什么也想不到，家里从26号他自杀那天开始变得无比冷清，我看着这曾让每晚陪客户聊完天后烦躁的我感到无比心安的房子。
　　一瞬间全被击垮，住在房子里的人被击垮了，房子也变得不堪一击，毫无生气。
　　原来无论逃到哪里，都会有被发现的一天，无论怎么样，我们都还是会像鱼一样落到渔夫的网里。
　　恼怒冲昏了我的头脑，我开始疯狂砸东西，我将家里的东西几乎都砸了一遍。我看到了冰箱，神志不清走到它面前，打开了它。里面是各式各样的菜，每道菜上都有一层保鲜膜，保鲜膜上有便利贴，写着每一道菜的加热方式。
　　冰箱门内侧贴着一张大的便签纸，上面写着：保鲜膜也不能使菜一直保鲜下去哦～快快吃，不要让我白忙活了一天，对了！一定要热！必须热！你胃本来就不好，一定要热完再吃，不然我会打你的！还有，别等我吃饭了。
　　便签下面写着日期：2.25日……
　　我随意打开一个，吃了一口。
　　……
　　打我了吗，我怎么没感觉？死人一点力气都没有吗…
　　便签上写着要拿微波炉热，我去找微波炉，但已经被我砸坏了，我下楼去买了一个回来，把微波炉放在厨房，等着有人能把饭放进去，我在客厅看了好久，但菜一直在外面…严涟今天怎么还没回家呢，该不会是老板让他加班了？这怎么能行，这工作不要了。我只好走到微波炉面前，按照便签上写的一步一步做起来，我想让严涟回来也能直接吃饭。一切做好后，我转身走向客厅。
　　今天的客厅怎么这么乱，家里进贼了吗？这么乱，可不能让严涟回来看到，如果他看到家这么乱肯定会生气的，不过…他生气其实也挺好可爱的，嘴皮子也就跟我拌嘴的时候最厉害。
　　上大学的时候去他宿舍找他，趁他出去买东西，我开始同他舍友聊天，让他们多多照顾严涟，以影响学习为由也让他们看着严涟少和别的小姑娘说话。他们说严涟长的确实好看，但他不和别人说话，一学期下来和他们说的话也屈指可数。他也不常在宿舍，反而经常在图书馆，问他为什么学得那么拼，他说他家里有人要养，他们以为是家里有弟弟妹妹，家里也是实在没条件，所以才年年想着拿奖学金。
　　他不会社交，这可不行，我又不能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帮他说话，后来进入职场他也只会说几句客套话。我教他怎么社交，他说他学不会，只要我不在，他就永远都不会说话。
　　又想哪去了…
　　微波炉叮了一声，我过去把手伸进去想把东西拿出来，被烫了，原来这东西还要带手套才能拿！他怎么没有告诉我…我看了看便签，原来日期后面还有一个箭头，便签反面：从微波炉里面拿东西要带手套！不然会烫哦！对了，再说一次别等我吃饭了。
　　他去哪了呢。
　　……
　　今天下班回来我看到他在做饭，好香啊，我走进厨房抱住他。
　　哦，我已经很久没去上班了，他也很久没给我做饭了，我也很久没有抱他了...我把他弄丢了。
　　......
　　我今天报了警，我说家里丢小孩了，让警察查一下是不是让人贩子绑去了，警察查了，他们说我说的那个小孩，在两周前就已经确认死亡了。
　　我又到了殡仪馆，走到其中一个檀木盒子前，那么大一个人，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盒子喽。都死了两周了，他的尸体还是没人领，还不让我领…
　　最后让福利院领走了。原来一直都是没人要的小孩呀。
　　一个月后，要结婚了，我拿了一张请帖，在上面写上：新郎的爱人。我把它拿回家，我还没敲门，严涟就给我开了门，我把请帖递给他，我说“一周后是我婚礼，你要来吗？”
　　“我一定来。”他对我笑笑说。
　　我想抱抱他，但他不见了。
　　……
　　他没来。
　　“为什么严涟没来？我都已经和你结婚了，你到底还想干什么？你让我再看看他怎么了…”我坐在满是喜字的房间里，低头看着地面问蒋妮娅。
　　蒋婗娅在卸妆，听到我的话转过来对我说“祁聿你是不是疯了？！严涟早就死了！结婚前一个月就已经死了！你到底在想什么？！以后你的生活里不会再有他了！你能不能听明白！”
　　死了？严涟死了？我一周前的早上还把请帖亲手送到了他手上，瞎胡说什么，他怎么能死了呢？
　　我大步走过去，双手嵌在她的肩膀上，双目瞪到最大面目有些狰狞地问她“他没有死对不对？他还在对不对？！只要你告诉我他还在，我就会和你好好过日子！我再也不想他了，再也不想了！”
　　她甩开我，踩着高跟鞋出去关门前说了一句“祁聿，你做梦，你他妈就是个疯子。”
　　对啊！我就是疯子，她不是早就知道了吗，那她为什么还和我结婚，她为什么自相矛盾呢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问她…为什么连我对他的这么一份微薄的爱也夺走……我回味着他们每个人对严涟贴的标签“没人疼，没人爱”，这好像确实是严涟…
　　在他爸妈丢弃他之后，在我遇到他之前，他好像确实没人疼没人爱…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冬天，我全身上下里三层外三层，裹得只剩下看路的眼睛。
　　就这样，我记得那天我有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很脏很脏，脏的像小卖部外的电视里人人讨厌的“小乞丐”在路上走着。
　　我看着他走到一家包子店门口，他看了看包子店里的包子，又看了看手里的发了霉的馒头。说实话，我感觉下一秒他就会流口水。
　　看着他要把手中的馒头放进嘴里，我也没想那么多，就三步并两步到他面前拦住了他，把他的馒头抢过来，转头跟老板要了两个包子，本来想问问他吃什么馅的，但一转头他已经跑了。
　　实在没办法就买了一个肉包子一个菜包子，接着我带着包子去找他，找了大约有半个小时，才在一个小巷子里找到，原来没跑多远，但地方很偏，也许那里暖和一点。
　　包子已经凉了，我看他好像呆在那里没有要走的意思，就快速跑到那家包子店又买了两个再回去。
　　走近我才发现，他在哭。嘁！怎么这样，大男子汉流血不流泪，哭什么哭！看我走到他面前怎么说他！
　　我走到他面前，刚想说他，但不知怎么的，嘴还没张开，手先过去替他擦了擦脸，怎么比我的脸还软！我还想再摸摸，但他脸上浮现出了害怕的表情。我连忙笑笑，对他说“别哭啦”然后把怀里的热包子递给他。
　　他不哭了，反倒呆呆地看着我，我让他放心吃，接着又说“你手脏脏的，我手是干净的，我喂你吃。”
　　然后他就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两个包子，看得出来，他当时已经很久没有吃过热饭了，都忘记吃前要吹一吹，那就只好我吹吹再喂给他喽。
　　我想，他脸蛋确实是脏，但生的十分可爱漂亮，我没忍住亲了一口他的脸蛋。
　　软软的，还有点毛绒绒的……
　　“你爱我吗？”
　　“啊？”我向四周看去，并没有其他人，我回头看向他，“你说的话？你说什么？”
　　“爸爸妈妈说她们爱我，所以会亲我，他们说爱我的人才会亲我，所以，你也爱我吗？”他的眼睛一动不动盯着我，想让我给他一个回应。
　　我从他的瞳孔中看到了手足无措的自己，爱？什么是爱？是爸爸对妈妈的那种爱吗……我想不出来，又被他盯得干着急，就慌乱地说“你别胡说，什么爱不爱，爱只存在于大人和大人，男人和女人中间，就像你爸爸爱你妈妈一样！我们两个谈什么爱！”
　　“爸爸也爱我的呀。”
　　可我当时确实不懂爱啊…
　　我转移话题，问他“你爸爸妈妈呢？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你不知道这里人贩子可是很多哒！你万一被拐跑了怎么办呀？”
　　他表情变得麻木，仿佛一提爸爸妈妈就很伤心，“我的爸爸妈妈不会再回来了，他们抛弃我了。”
　　当时我们都不懂死亡是什么，但我们懂抛弃，他被抛弃了，爸爸妈妈不要他了，为什么不要他了呢，他虽然有点脏，也有点奇怪，但他这么可爱……
　　我问他之前在哪里，他说不知道，只知道在爸爸妈妈抛弃他之后，姑姑回来接他，说要带他去个好玩的地方，然后就把他放在了这里，他不想去好玩的地方了，但他也找不到姑姑了。
　　我内心好像被什么揪了一下，当时心里特别不理解，第二次被抛弃了吗，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抛弃他，如果是我，我绝对不会抛弃他的。
　　【是吗】
　　这年头人贩子是真的有很多，我还没来得及问他什么其他的问题，就听到我妈在巷子外叫我，我来不及再同他解释，我把帽子围巾手套全给了他，并且让他在这等我，我说下午还会来。
　　我走到巷子口，我妈看到我，拧着耳朵把我提溜回家了，让出去买菜没买，让交钱我交上去了两个凉包子，出门时我爸给我带好的围巾帽子和手套都没了。
　　我被我妈拿鸡毛掸子打了一顿，当时我很生气，我还想为了他为了一个陌生人我值得吗？本来没什么但越想越不服气和其他小孩在院子里玩了一下午，天黑了就去睡觉了，压根没出去找他
　　【所以我那个时候才不知道为什么第二天他感冒了。】
　　但我们两个就像两块吸铁石，我还是会忍不住去找他。从那天他感冒过后，我就天天去找他，我给他拿了一件我穿不下的棉袄，和一双鞋子，鞋子是真的不合脚，有点大了，但我也找不到比那双更合适的了，让他先将就一下。
　　除夕那天晚上，我趁爸妈都在同街坊邻里聊天，街上也很热闹，就悄悄溜出去找他，我一直都找不到他，我很害怕，我怕他被拐走，人贩子不就喜欢他那种长的可爱还那么乖巧的小孩子吗…
　　我越找越不安，越想越害怕，我不知道我找了多长时间，可我就是找不到他，眼泪已经浸湿了我的脸，热泪不断流出将脸上已经结成的冰冲刷掉。
　　又回到了起点，我坐在他的窝里。他窝里肉眼可见少了很多东西，只剩一个睡觉时垫着的纸壳子。我一边哭一边安慰自己，也许是被他姑姑带走了，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安慰自己的话，但好像没太大用处。
　　我怕他出事，但我好像也怕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
　　哭着哭着，我眼前出现了一双我很熟悉的鞋，那是我的鞋，但穿他的人不是我。我抬头看向那人，他用手袖替我擦了擦眼泪，我这才看清了面前这个就是我刚刚一直在找的人，他回来了！
　　我弹跳起来抱住他，手被他身后的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他推开我，摸了摸我的头问“怎么啦？”
　　还好意思问我怎么了！我都快担心死你了！我以为你被坏人拐走了！我以为再也……
　　他把另一只手从背后拿出来，那是一朵玫瑰花，黑夜中昏暗的灯打到花瓣上冰的表面，反射出了无数束光，玫瑰发光了。
　　仿佛灯为玫瑰而开，我为你而来。
　　他之前捡塑料瓶子和纸壳子，我以为他是为了隐藏自己和保暖，才把这里堆的满满的。我还笑他很傻，让他不要乱跑就不会有人能发现他。让他如果冷了就说，我再给他带点衣服。现在这里已经被清空了，东西都没了，是拿去换钱然后买了这朵花吧。

　　花店离这里大约有十几公里，很远需要走很久，更何况鞋子还不合脚，而我当时什么都没有做，就只会站在那里哭。

　　“妈妈说要给爱的人送花，像你说的，我不知道爱存不存在于小孩之间，我也不知道爱存不存在于小男孩和小男孩之间，我也不懂爱，但是我就是想买花，然后只送给你。我想看你开心的样子，就算你不喜欢，但你也别哭呀，笑一笑好嘛？”

　　我很喜欢鞭炮和烟花，我以为他也会喜欢，于是就带他出去看烟花看别人放炮。他的神情从看到炮被点燃的时候就开始变得不正常，但我当时没有发现。鞭炮的声音结束了，他一直处于紧绷状态，左手抓着我的手，右手抓着我的袖子，我以为他只是因为人太多了很紧张便没有过多理会，只是用左手罩住了他抓着我右手的那只手。当绚烂的红色烟花在空中绽放开的时候，他一把抱住我哭了起来。我把他带回巷子里问他怎么了，他什么也不说，一直哭。我在旁边一直重复着没事了，哥哥在…他慢慢地不再哭了。我也没有再问，我一直以为是因为他对红色很抗拒。

　　后来再长大一点，他说爸爸妈妈是被人炸死的，他也不知道被谁，只记得上一秒还在对他笑的爸爸妈妈下一秒就被炸成了无数小肉块，小肉块向提前被藏好的他奔来。

　　自从那天他送我玫瑰花过后，我开始天天担心他出事。我不再放心这个小祖宗呆在外面，就把他带到我妈面前，我妈也明白了我十几天以来的异常举动。我家并不是什么富裕家庭，养我一个也就刚刚好，实在没办法再容纳一个孩子。

　　我妈把他送到了离家不远的破旧福利院里，当时虽然养不起他，但也在他身上花了不少钱。

　　那年有一对外国夫妇来到福利院领养小孩，一下就看中了严涟，他们想把他带走。院长肯定是要经过我妈的意见的，我没有发言的权利…但！如果要带到国外去，我第一个不同意！

　　其实我妈还是有征求我的意见的，我妈封建思想，也不太想让外国人把他带走。于是就拿我和严涟不能分开为由，婉拒了外国夫妇。

　　后来又来了一对夫妻，两人一直生不出孩子，才选择来领养，他们就是严涟以后的养父母，如果能穿越，我一定要告诉我妈别同意，但事情已经发生了，早就没有了挽留的余地。
　　那对夫妻在严涟十岁的时候把他带走到了另一个城市，并不远，坐车大约两三个小时。

　　过了几年，两人生下来一个儿子，他们把仅有14岁的严涟一个人扔在了那个城市，留下了房子和三万块钱，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严涟又被抛弃了，但他当时还有我，还有蒋婗娅还有我爸妈。

　　高三的时候蒋婗娅、我爸妈相继离他远去。他身边兜兜转转还是只剩了我一个人还爱着他。
　　为什么要抢他仅剩的一份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