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之陷》玫瑰忆桉体

1、我们都不再那么痛苦。

　　2.29号，房子一片死寂，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已经持续了三天，严涟已经三天没有回家了，他离开我，他抛弃我，他什么都没说。我再见他时他也依旧什么都不说，为什么不说，告诉我原因，告诉我我还能否再追上他，有那么难吗？或许真的追不上了…
　　我沉溺在无尽的黑暗中思考着怎样才能追上他。如若不是外界干扰，我可以一直想一直想直到答案摆在我面前。
　　炎热的夏季，鱼耐不住水中氧气的稀薄，迫切地想要浮出水面吸氧，获得新生。而我就如同那水中焦躁的鱼儿一般。供养它的水此刻使它痛苦无比，它想要逃离曾经的寄托。这个给了我无数安慰的房子现如今安全感全然散去，我也妄想逃离这里。
　　鱼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来迎接新生，同时我也有了些许思路。随着太阳划过平原，鱼儿离氧气越来越近，我们都差一步就可以解脱。差一步是因为鱼进了渔夫的网，我入了圈套被人算计至死。
　　蒋婗娅来了。她的到来就像是渔夫的到来，鱼儿更快更省力地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我也因她对我说的一番话更快更省力地找到了答案。
　　她说，“祁聿，就算你在这破房子里躲十年，你也照样得接受事实，你改变不了这一切。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最好给我把你那些不成熟的思想全部抛之脑后。别忘了，你还有父母，你和他不一样，你不是没人疼没人爱的野人。”
　　我还如之前一般瘫坐在地，无力与她辩驳，一心思考着我的事情。
　　“不论你们两个之前有多好，可你们以后永远都见不到了。你们一个在地上一个在地下，中间那几层土，是你永远无法衡越的距离。”
　　意识因她说的一番话被打醒。“那我就下去找他”我想。找到答案的我不禁哑然失笑。
　　答案我找到了，就像鱼儿终于呼吸到了新鲜氧气，我们都不再那么痛苦。但等待着鱼的是死亡，等待着我的，则是陷入比死亡更痛苦的深渊。
　　蒋婗娅被我的笑激怒了，她捏起拳头用着戏谑的口吻对我说：“我怀了你的孩子，明天下午四点在华鹂洱庄园，两家都会在那里见面，到时候会谈论我们结婚的事情，你也老大不小了，该结婚生子了。”
　　我没反应过来，什么孩子，结什么婚，和谁结，收拾什么？舌头就像打了结一般说不出话，我只好一脸疑惑地看着她，她像胜利者一样在高处审视着我，眼神里的讥讽淹没了怜悯。
　　她一只脚高高抬起想要踩在我的肩膀上，但愣了愣最终踩在了我的大腿上，半弯着腰对我说道“放心，孩子肯定是你的，DNA随你怎么验。至于怎么来的…”她轻笑一声，慢慢抬起身道“只要你明天肯到地方我自然就会告诉你。”
　　我隐隐约约听见内心深处有一道声音萦绕在我的耳边。“真相对于将死之人没有用。”
　　她俯视着我，像是也听到了那来自于我内心深处的声音，边提高声音边用她高跟鞋纤细的后跟重重地跐着我的大腿道：“我刚刚说过，忘记你脑子里任何一切不成熟的想法。再说，你难道不想看看，从小在你手心里长大的宝贝，干了什么好事吗？不想的话，也没有关系。我这里可是有他的东西，这个东西，你应该很感兴趣。”
　　“什么东西？”
　　她没有告诉我，抬脚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我猛地站起来，身体实在虚弱无法支撑我的动作，一阵眩晕迫使我只能扶着墙艰难地走到床柜旁，床柜下层原本就空荡荡的只放了一样东西。
　　而现在空荡荡的柜子摆在我眼前，不用翻找都知道，东西不见了。可我还是自欺欺人般扫了扫床柜里的空气，妄想找到那样东西。我反反复复确认了无数遍，才笃定自己没有出现幻觉，东西确实不见了。蒋婗娅说的东西就是这个吗…祁聿你完了，你有把柄落在别人手里了，我自嘲道。
　　第二天我来到了她说的地方，向园子里最扎眼的人看去，蒋婗娅花枝招展地坐在那。
　　旁边坐着两位老但气势不老的是她的爸妈，能看到他们确实很惊讶。但又想想可能是因为生意上需要帮助，况且现在严涟已经不在了，他们才同意来商讨这件婚事吧。他们与对面两人交谈甚欢，那是我爸妈。
　　头发白得这么快吗，快到我还没来得及再看一眼他们黑色发时的样子，他们头顶就已经被染白了大片，不孝子。回味着昨天蒋婗娅对我说的话：“你有两年多没见过伯父伯母了吧，自从你搬出来，他们的余生就像是被你强行点开了加速键。你已经二十五了，不为你自己考虑，也该为他们考虑考虑了，别那么自私，再怎么说你也是他们的儿子。”
　　细数来，确实有好几年没有好好地看看他们了。
　　七年前我和严涟的地下恋情被蒋婗娅和其他的几个同学发现后，有人告诉了爸妈。
　　然而爸妈极致理智，坚信外面的一切都是谣言，没有确凿的证据摆在面前，他们怎么都不会信。
　　但偏偏爸妈那一代即使是文化人也很少有开明的，所以没多久，他们就开始暗中跟踪观察我们。
　　他们观察了不知道几天后，趁着一天上课，把严涟叫回了家。当时我和严涟不在一个班，并不知情，只记得那节课蒋婗娅一直在看我。下课我像平常一样要去找严涟时，却被蒋婗娅挡住了去路，她捂着肚子脸上也冒了些冷汗，跑过来拉着我的胳膊说她肚子很痛，让我帮忙下去买红糖水，我便快速去了。
　　回来的路上，严涟班里一个很八卦并且知道我和严涟的事儿的男生迎面向我走来，我还没来得及让他滚开，他便露出猥琐的笑容说道:“呦!你那小娘们儿都让你妈给带走了，你还有心在这给别的女孩儿买红糖水呢。”
　　我听完后当即愣在原地，脖子僵硬地转头看向过道尽头同我一样愣在原地的蒋婗娅。
　　突然，蒋婗娅向我奔来。
　　我将红糖水塞给同学，让她帮忙交给蒋婗娅，便从人群中脱离出来跑到严涟所在班的门口。班长跟我说，这节课一上课严涟就被带走了。
　　我逃命般跑到学校后院，三两步跨出围墙，不顾在我身后拼命追赶的蒋婗娅。
　　一路上我想过很多可能，我爸会不会打他，我妈会不会骂他，严涟会不会害怕...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越想越害怕，为什么眼泪会因我的遐想而止不住。
　　我从四楼楼道开始就听到了我妈的嘶吼声。从愤怒到绝望“你到底安的什么心？！我对你多好啊严涟！你摸着你的良心问问，我亏待过你吗…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吗？！”
　　“我养你，我对你好，不是让你跟我抢儿子的！”
　　……
　　我爸没说话，严涟也没说话，严涟他不懂，他不懂这种家人的情感。他也不知道同性恋在别人眼里有多么可怕，他只知道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要和我在一起。
　　两年前最后一次初中家长会开完后，我、严涟、蒋妮娅三个人被我妈和蒋妮娅她妈带出去吃饭。饭桌上两个大人在聊天，我们三个就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吃饭。突然蒋妮娅她妈聊起了我和蒋妮娅，她说我和蒋妮娅很般配，我妈思想是有点封建的，只是哈哈哈一笑带过，我当时也很害羞，不懂得什么，就哼哼了两声。但餐桌底下，严涟从那时开始就捏紧我的手，直到吃完饭依旧不松开。我被他的手劲给吓到了，但我没有让他松手，只是用大拇指在他的手背上一遍一遍像安抚受伤的小猫一样安抚着他。当时我并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我安慰着他也安慰着我自己，他害怕我变成别人的，同时我也害怕他变成别人的。我们都害怕彼此的离开。
　　爬到五楼我爬不动了，我好像很害怕这比梦魇还骇人的情景。可容不得我再多想，身子就三步并成两步跨入那正处盛夏却让人感觉寒冷的家。严涟还在里面，我不能让他一个人面对这些，我心里默默地想。
　　我进去袒护他，有那么一刹那，我的目光对到了我妈的双目。那双眼睛饱经风霜，双目中眼泪、眼角有点下垂的双眼。我看着我妈有点褶子的脸上，眼泪还未被风干。
　　我低下头突然一阵无语，我让严涟先回学校，最近也别来找我。
　　他仿佛意识到自己犯了错，站起来像往常一样对我爸妈说了伯父伯母再见。转头又小声对我说了句对不起。
　　他是小孩子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但我知道。我知道爸妈最近这段时间一直在观察我们，我和严涟已经很克制。
　　可当怀疑的种子撒下，不论结善果亦或是恶果，都是应知道总会有种子发芽结果的那一天。
　　事情早已藏不下去，我也无法再视而不见。我很天真，我向他们坦白，我希望他们能理解我。可他们牢牢地被封建思想所束缚着，又怎么可能听我的，信我的。他们用两个字定义我和严涟的爱——畸形。
　　他们给我请了假把我关在房间里让我反省，我情不自禁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水彩自画像。走到床边坐下，笼罩着我的黑暗被水彩画驱散开，水彩画会发光。
　　我看着纸片上的人物在对我笑，旁边的玫瑰散发出的香味弥漫在我身边。我不知道是被玫瑰的香味迷了心智还是被这画上的人。那一刻我脑子里面什么都想不到，唯一能想到的只有和这个可爱的小屁孩一起走下去。
　　我们是什么时候确认关系的呢，我已经不记得了，或许是他送我玫瑰花那次，不不不，应该是我开始送他玫瑰花的时候，应该是我不让他和其他小朋友玩的时候，应该是……
　　门外开锁声打断了我的思想，脸上笑意极速褪去，我眼疾手快地把画像塞到床下，可还是晚了，我眼睁睁地看着画像被我妈拿出来，看着她撕了一次两次三次…看着它变成再也无法拼回原样的破烂纸片。我目睹这一切却无能为力。她放下碗筷转身离开后，我才开始起身捡那些纸片。
　　我把它们全部捡到桌子上，拼了一整个晚上，画像上的人物还是如此地耀眼。但在他周围，原本婀娜多姿的玫瑰花拼完却显尽了残败，山野里常败的烂玫瑰比此刻的它更加迷人。
　　我妈临危自悔，为什么当初狠不下心不接纳那个孩子，为什么当初不把他送到远一点的福利院，为什么那年有一对外国夫妇来领养他时，她却不肯放人...如果当时狠下心来不救他，如果当时把他送到更远的福利院，如果当时外国夫妇想领养他时她放了手。如果一开始就不对他那么好...就不会有现在乃至以后的烂事了吧。我妈总说说遇到就是缘分，可惜了，是段孽缘。
　　确实，我妈当时救他没错，对他好也没错…那有错的是我们吗？
　　他们见让我独自反省无用，便把我叫出去，给我灌输他们毕生所有的封建思想。我自然什么都听不进去。
　　我已经三天没见到严涟了，好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