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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梦魇 ...

  •   临倦将阮鳞鸿背回家里时,阮晴烟正在清洗她刚从街上买的用来烤肉的工具。

      得了消息后,阮晴烟当时便跌倒在地,几乎哭得昏死过去。到后来,兴许是眼泪哭干了,或是麻木了,反而一滴眼泪也未曾落下。

      临倦和阮晴烟皆沉默地为阮鳞鸿置办后事。
      阮鳞鸿的棺木前,二人跪坐着,屋内静得只能听到火盆里燃烧的声音。

      半晌,阮晴烟才开了口:“我们这家人,总是一个接着一个的死,剩下的人为前面死去的人送葬。先是阿爹,再是阿娘,现在是哥哥,下一个就是我了。”
      “晴烟。”临倦的声音很嘶哑,“别这样说。”

      阮晴烟并未回应。

      没多久,张家的人竟来了。
      还没进屋,张母的哭喊声就塞到临倦和阮晴烟的耳朵里。她踉跄着进了屋,扑通一声跪在阮鳞鸿棺木前,连磕了几个头,这才转向阮晴烟,哭道:“姑娘呀,是我们对不起你……”
      阮晴烟原本已成了一块僵木,张母这般言行,直惹得阮晴烟的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但她还是没有回应张母,只是对着阮鳞鸿的棺木默默落泪。

      临倦出面招待了张家的人,又将他们带离了灵堂。

      过了许久,临倦才返回灵堂,随即小心翼翼地走向阮晴烟,跪在她身边,继续往火盆里扔纸钱。

      一时沉默。
      片刻,临倦才道:“他们走了。”

      阮晴烟没有任何反应,仍是直直地盯着面前的棺木。
      火焰腾起,映在阮晴烟眸中,为这个僵冷的身体带来一丝活气。

      “他们说什么了?”阮晴烟终于开口道。
      “他们说,他们愿意赔偿,多少钱都行。”

      阮晴烟面上没有一丝情绪,道:“我不要。”
      “……嗯,这个决定权在你。”

      灵堂很安静,只有火盆里燃烧发出的细微声响。一沓又一沓纸钱被放到里面,又迅速变成一堆黑灰。

      “按照律法,他会被怎么判罪?”阮晴烟问道。
      临倦道:“这件事,张和端不是有意的,再加上他只有十七岁,认罪态度又很好。综合来看的话,差不多会在牢里蹲个数十年或十几年。”

      阮晴烟没再说话,又往火盆里扔了一沓纸钱。

      第二日,临倦陪着阮晴烟护送棺木到慈宁城那里。因为有棺木在,二人走了许多天才到那里。一路上,阮晴烟说的话屈指可数,除非必要,她几乎不主动开口说话。

      ***

      仙九峰收到了来自离宫的请帖——去参加离宫新任宫主的即位大典。
      这样大的事,仙九峰自是要派人参加的。可惜闻知不在仙九峰,最后便只苏璟带着林安去。

      新任宫主名阮明连,和阮明府算是堂兄弟的关系。看着已有三四十岁,听说他原本也是离宫的弟子,只是资质平平。只因为他是阮家人,这才得以在离宫谋得一个不轻不重的职位。

      谁知离宫竟突然出了这样的事,按照血缘亲近来即位的话,一番查探下,阮明连竟是最亲近的人,自然也就成了最有资格做宫主的人。

      阮明连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当真是世事无常。

      看到大典上风光无限,受人敬仰的新任宫主。林安不由得想到了阮鳞鸿,不免叹息。若不是出了那档子事,此时站在此处的便是他了。事实上,如今大典所用的东西皆是出事前为阮鳞鸿准备的,那时大典的总负责人就是临倦。后来出了事,这东西也没换,如今便直接拿来用了。

      说到临倦,林安这才意识到自来到离宫便没见到他的身影。临倦在离宫身份不低,按理说,这样的场合,他肯定会出席的。

      林安便问了苏璟。
      苏璟回道:“临倦已经离开了离宫。”

      苏璟既这样说了,那此“离开”就是彻底脱离离宫,不再是离宫的弟子。虽说心里也有这样的猜想,但真一听到这话,林安也是颇感惊讶。

      宫主即位大典程序繁多,苏璟和林安在离宫待了大半个月才算结束。大典结束后,苏璟带着林安直接往灵武那去了。

      “之前便和你说了,要带你去灵武玩,正好趁这个机会去。”苏璟道,“而且,我们赶巧了。三月十九日是当年伏翼真人出世的日子,每年这个时候,各地的伏翼者都会齐聚伏翼观祭拜伏翼真人,是不可多得的壮观景象。今年我们正好能赶上。”
      林安几乎要跳起来,兴奋道:“那好啊!到时候伏翼观肯定会很热闹!”

      ***

      临倦和阮晴烟终于来到了慈宁城外,在裴君门和何悦的墓旁,他们又挖了一块地。

      下葬前,阮晴烟还是没忍住,将棺木推开了一点。
      临倦一直用灵气护着棺木,尸体几乎没有发生任何变化。阮鳞鸿仍和从前一样,似乎只是睡着了。看到他的一瞬间,阮晴烟的眼泪夺眶而出。她的一颗心仿佛被千刀万剐,只能微张着嘴喘息着,仿佛这样才能缓解痛苦。

      临倦的眼泪也止不住地流,他想去安慰阮晴烟,可是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最后一铲土落下,临倦收起铁锨。刚才已经哭了一阵的阮晴烟又一次冒出了眼泪,只是这一次她哭得一点声息都没有,只是默默地流泪。

      阮晴烟跪在三座坟墓前,临倦刚将铁锨放在一边,就要蹲下时,阮晴烟突然道:“临倦,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临倦愣了一下,止住了往下蹲的动作,复又站起,他道:“你说。”

      阮晴烟仍是看着面前的三座坟墓,声音平淡道:“当初我和哥哥的身份大白前,哥哥去了璇霄丹台找你,虽然当时我不在现场,但我听说你们吵架了,最后甚至打了起来。这件事是真的吗?”
      “……是。”

      阮晴烟面上没有任何变化,继续道:“我们仨一起长大,情同手足。可离开离宫后,哥哥却不让我和你接触。我了解他,我们十几年的情分不会说断就断,除非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让我哥哥无法忍受。”
      默然许久,阮晴烟才接道:“我其实一直有在想这件事……临倦,这个大事是不是和我阿爹的死有关?”
      临倦没回答。

      阮晴烟似乎也压根没给他回答的机会。她话音落下没多久,便又道:“你是不是参与了这件事?”
      “晴烟……”
      “临倦,我不是小孩子了。事已至此,没必要再说什么假话了。你也不要想着什么善意的谎言,再善意,那也是谎言。而且,我现在不需要谎言,我需要一个真相。”

      似乎过了许久,他们之间仿佛没了时间的存在。
      临倦仍是沉默着,阮晴烟也不催他,只是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是。”
      他终于回答了。

      阮晴烟却没有任何举止,仍是跪着,不言不行,仿佛她没有听到这个回答。
      可临倦知道,她肯定听到了。因为在他说出这个字后,阮晴烟的脊背彻底塌了下来。

      ***

      临倦和阮晴烟又一起回到了明城。回去的路上,阮晴烟的话更少了,有时候一整天连一句话都不会说。临倦没再离开,直接留在了明城。对此,阮晴烟也没有过问。临倦也不像从前那般自来熟地找地方休息。他又不愿再出去找客栈,便直接睡在了院里的树上。树上的花苞露出些小口,隐约散发出丝丝缕缕的香气,这花香应该是好闻的,可临倦只觉得心烦,愈发惹得他睡不着了。

      黑夜笼罩大地,人间的烟火逐渐远离。枝叶间,临倦缓缓沉入到繁乱的睡梦中。

      他来到了一个城镇,熟悉又陌生。街上人头攒动,可他一眼就看到一个步履匆匆的人。
      是裴君门。
      准确来说,是年轻时候的裴君门。

      无形中,仿佛有一块巨石直冲向临倦的脑门。
      他想起来了!这个城镇,是他父母遇害前,他们一家三口生活的地方。

      “不要……不要……不要去我家……”
      “阿爹阿娘……快走啊!!!”

      临倦想阻止裴君门,想尽一切办法,可是没有用。他被困住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裴君门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绝望的挣扎中,临倦又来到另外一个地方。
      只一瞬间,临倦的泪水便夺眶而出。

      他来到了自己家里,而阿爹阿娘正在厅堂里聊天。临倦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他只贪婪地看着他们,他多想上前去抱一抱他们,哪怕只是短暂的触摸也行。

      他真的很想很想他们,想到几乎一闭眼就满脑子都是他们的模样。
      临倦心如刀割,可还没待他看够,大片大片的红色就向他袭来。

      他的噩梦来了。
      他的阿爹阿娘倒在血泊里。

      世界安静下来了,扑通——扑通——临倦的心跳声愈发明显,可渐渐地,这心跳声也缓慢下来,直到再也听不到一丝声响。

      “啊啊啊啊啊啊——”
      裴君门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充斥在他的耳朵里,仿佛要刺破他的耳膜往更深处钻。

      裴君门正在被剥皮。
      他被绑在架子上,手脚皆被禁锢着,两个凌烟阁的修士正围在他身边操作着。

      而临倦则在旁看着。

      临倦曾听别人说过,为保证鲜活,易皮是将人皮活生生地剥下来。因为太过残忍,修真界建立后,各门派严令禁止将易皮用于活人身上。

      这种血腥的事因实在太过残忍无道,便是让人想,也难以想象出来这种场景。
      裴君门仍惨叫着,那声音几乎变了调,不像是人能发出的。

      临倦觉得头皮发麻,只能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裴君门是罪有应得,这皮原本也不是他的,当年阮明府也是被这样折磨的……可临倦还是没能全程看下来,刚开始剥皮几分钟,他就逃离了现场。

      慈宁城外,大大小小的坟包排列着。临倦沉默地跪在何悦墓前,他抬手抚上脸颊,竟摸得手泪水。他竟然哭了吗?他其实是不想哭的。

      何悦是个很温柔的人,对待儿女也是疼爱无比。临倦虽不是她亲生儿子,却也待他如己出。临倦和阮鳞鸿年纪相仿,又都是男孩,自小便是同桌吃,同床睡。为了方便照顾,他们俩还有阮晴烟的房间离得很近,三个人一人一间房。

      可阮鳞鸿和临倦却常常睡一间屋。临倦年长些,性子又较沉稳。即使和别人关系要好,也轻易不表现出来。可阮鳞鸿却是个黏人的性子,幼时便常闹着要和临倦一起睡,总是抱着枕头被子跑到临倦屋里。

      小时候,何悦总喜欢哄他们睡觉,或是说些体己话。
      她先将阮晴烟哄睡着,然后再去看临倦和阮鳞鸿。

      常常阮晴烟都睡下了,临倦和阮鳞鸿两人还在屋里闹腾。他们趴在床上看话本子,或是聊天,或是拿着木质的小剑打来打去。有时闹腾得厉害,还会披上床单,将盆之类的东西盖在头上,将自己打扮成行走江湖的大侠,然后在屋里到处跑,拿着假武器,这边敲敲衣柜,那边指着盆架。只当是在行侠仗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次数多了,何悦在外面只听个声就知道里面又在做什么了。她总是在外面等上一小会儿,才笑着推门而入,柔声道:“两个小宝贝,该睡觉了。”或是,“两个大英雄,可以睡觉了,明天再去惩恶扬善吧。”

      虽不情不愿,但阮鳞鸿还是和临倦一起将身上的“大侠装”脱了下来,乖乖钻到被窝里。然后何悦就会给他们唱童谣,讲故事,或随便聊聊天。临走时,何悦还会给他们掖掖被角,轻轻将床帘放下。

      那时的睡梦总是香甜的。

      “鳞鸿——”
      “噗呲——”

      剑刺进肉‖体的声音仿佛被无限放大,清晰地出现在临倦的耳边。
      阮鳞鸿的身体有些颤抖,终于还是支撑不住倒了下去。临倦飞奔上去将阮鳞鸿揽在怀里,血流得越来越快,怎么也止不住。

      阮鳞鸿的身子也逐渐冰冷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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