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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突来风雨 ...

  •   09
      怀着不安离开,心情比黑夜还要郁闷,栎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他并不是一个会介意这些小事的男人,此时却因为不能确定一个女人的想法而忧虑地要命,思来想去,一定是遭到绚子无声奚落的缘故,不免很有些不平,原来自己还是太善良了,怎么能那么轻易就相信绚子病重的消息呢。
      此后几天,栎都是坏心情,天气也怪异的炎热,因此老实留在家里,没有再想去拜访什么人。不过如此无聊呆着,却也不符合他的性格,尤其是对那位松芝有了种种打算的时候,于是找来朴素的纸笔,提笔给她写第一封信。
      既然是开始恋情的第一步,栎自然在乎这封信,写信对他来说不是难事,难在是第一次隐藏身份进行此事。揣测松芝的教养,信不宜写得过于优雅委婉,否则她多半看不懂,不过考虑她的个性,也不宜写得太过粗俗直接,若是将之吓倒,日后一定成为绚子嘲笑自己的把柄,因此久久难以下笔,偏偏又不能找白梅代笔,时光便在烦恼中匆匆而过了。
      最后写出的信极其简短,字也十分怪异,几乎不像是求爱的书信,翠色的纸张被栎折磨得变了色,既不像是常青的树叶,又不像是初生的矮草,实在是丑得可以。这时候栎几乎要为自己隐瞒身份的做法欢呼,如此一来,便不会有人知道这丑陋的东西出自他的手笔了。然而此刻又为如何送出而忧虑,因为必须对家里的女人们隐瞒,只能私下去贿赂跑腿的杂役,让他们无论如何也要管住嘴巴。
      折腾这一趟之后,终于能躺下休息,不过心中却又为是否能收到回信而不安,栎此刻才开始痛恨自己之前对松芝的不闻不问,正是因为他不够了解她,所以此刻才这样感觉没有把握。此后又想到松芝的性格,收到信之后大概不晓得隐瞒,多半会交给女主人看,不知道绚子又会有什么反应,因此更觉郁闷了。
      栎自觉烦恼得要命,几乎后悔被那夜晚迷惑而做出轻率决定,却不知道另一方面,松芝因为收到他的书信,也正大大烦恼着呢。
      绚子终究是个女人,虽然已经离开父母单独居住,但身边跟随的都是父母安排的人,因此府里的规矩可比栎那边严格多了。虽说也不至于连侍女们的私人书信来信也要管束,但松芝毕竟身份特殊,嫉妒她一跃成为女主人贴身侍女的大有人在,栎的来信几乎像是自动送上门导火索般,立刻就有人将此事渲染着传开了。
      不过栎倒是猜准了松芝的一部分反应,她没太明白信中的深意,只觉得写信的人充满烦恼,这感觉似乎会传染人,让她的心情也低沉了下来。收到信的时候,正好是绚子命她带比恰去庭院里运动的时候,她就着夕阳看了这信好几次,因为实在想不出对方的用意和真实身份,便带着这封信回去绚子身边。
      至于绚子的反应,栎倒是有些小人之心了,她自然认得他的手迹,却选择继续帮他隐瞒身份,状若仔细地看那封信一次,随后也不说旁的,只问松芝自己的心意。若是栎的话,一定猜疑她这刻意的什么也不说,必然有什么打算,但在松芝眼里,绚子是一路走来最有吸引力的主人,亲切却又保持距离感,明明十分柔弱却又自有主人的威严,这么多矛盾所形成的是其他人都没有的魅力,因此爱她如长姐,愿意无条件地信任。
      虽然信任绚子,但对于自己此刻遇到的事,松芝没办法断然作出判断。她告诉自己应该拒绝,但那信中没有直接求爱的言辞,只说对晚间偶遇时的唐突道歉,这一点尤其令人觉得不可思议,当他们面对的时候,她可一点儿也没感觉到他有类似妥协的意思啊。因此她烦恼是否是自己太过笨拙,误解了字里行间要传达的真意。
      绚子似乎看出她的烦恼,于是对她说,“这一位是在为松芝而烦恼啊,要不要让他继续烦恼下去呢?全看你的了。”
      说这话的时候,绚子笑意颇奇妙,然而松芝并未察觉,她被听到的肯定答案吓了一跳,“这……这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呢?松芝是可爱又美丽的人啊。”
      “但是……”
      松芝突然感到害羞,她说是要拒绝恋爱,心里却忍不住在拼命回忆那个人的容貌,因此她发现,绚子和那个陌生男子似乎有某种程度的相似,当他们用不太当真的语气说出赞美之词的时候,光是略比平常不同的声音已经充满魅惑的味道。
      “是担心对方不够真诚吗?还是担心不能有结果呢?啊,我实在很好奇呢,告诉我吧,好松芝。”绚子用病中显得无力的声音,像小女孩似的,用撒娇的语气求着她,仿佛她才是两人中较为年长的一个。
      松芝终究无法拒绝她的哀求,即便很清楚它并不当真,就像她无法控制自己去回忆之前夜晚那场偶遇一样。她用几近呢喃的低声回答,“但是……只见了一面,就动了心,这……这有可能吗?”
      “只见一面,就动了心?”绚子也用同样的方式重复了一次,然后她开始笑,好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或许不是喔……呵呵,或许他从开始就一直看着你,只是到现在才下定决心。”
      “什么?”
      然而绚子突然决定闭嘴,她的眼睛开始闪亮,虽然像是在为什么事兴奋着,但嘴里说的却完全是与之无关的话了,“啊,呼吸又难受起来,是不是没有老实吃药的缘故呢,松芝,请去拿我的药来,好吗?”
      这时候绚子那种主人的气势又回来了,松芝只能顺从地去拿药,关上门的瞬间,似乎听到她叫着春天胜利之类的话,发出既不属于十四岁也不属于二十四岁的爽朗笑声。松芝心想自己大概永远也跟不上绚子变幻的速度,但也并不是每个女人都能像她,只要一秒钟就能完成十岁间隔的年龄变化。
      等她回来的时候,绚子已经恢复常态,于是当然又拒绝吃药,话题再次回到那个陌生的求爱者身上,绚子非要听到明确回答。
      松芝觉得只是第一次见面,一下子要做出决定真是很难,何况在对方的信里又没有明显的意思,若是贸然作出不体面的答复,说不定会成为众人的笑柄,除此之外,她还是本能地对那男人心存畏惧,因为在她幼稚单纯的心里看来,一个人若拥有在黑夜里显得明朗又那么低沉魅惑的声音,自然是危险的。
      不过,绚子似乎乐见其成,这一点来说,松芝不免讨厌起这个国家,因为无论年长年幼,每个家庭的女主人都想要扮演守护爱情的角色,对于一个将轻浮恋情视为平常的社会来说,这也许不算什么,但这些举动实在太违背她从小所受到的品德教育了。
      一想到一旦自己耐不住寂寞而对什么人动心,不得不留在这个国家,在未来的几十年里忍受混乱的交际关系,松芝简直不寒而栗。
      对于她的苦恼,绚子仿佛全都清楚,而她也有一堆理由反驳。
      和华国相同,大多数人也是通过家族长辈的商谈确定婚姻,这种在结婚之前夫妻双方几乎不可能有机会见面的婚事,看重的是两个家庭的收益,而非当事人的幸福,若他们彼此匹配有幸相爱,当然最好。如果情况相反,却也碍于更高利益而难以断绝关系。绚子认为若是坚持让人尊重这样建立起来的婚姻关系,还要虚伪地发誓忠贞,那未免太残酷了。
      这说法离经叛道,松芝却并不是第一次听到,只是都没如今这么真切罢了,毕竟华国的民风较保守,对于秘密恋情的容忍度也没有这么高。不过她眼前面临选择的情形并非如此,绚子的说法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然后她晚了片刻才想到自己对那陌生男人几乎可说是一无所知,他已经不是少年,又显然出身贵族,或许他早已经结婚了,正如绚子所说的那样,她要准备开始的是一段自己最想远离的幽秘私情。这个想法狠狠吓到了她。
      当绚子再一次问她答案,她很爽快地回答道,“不,没有你们想要的恋爱,绝对没有。”
      奇妙的是绚子看来并不特别失望,她只是充满好奇,“为什么这样说啊,松芝,你不想恋爱吗?”
      真难想象眼前的女人曾经是静心修养的斋院,松芝忍不住偷偷断定这无疑就是这个国家最诡秘之处,然后她很坚定地摇头,“我到这里来,不是为了恋爱。”
      “啊,松芝,别老提这件事,你还年轻呢,难道你一辈子也不尝试去爱一个愿意和你建立稳定关系的男人吗?”
      “稳定关系?”可笑,这个国家将这个单词糟蹋得还不够吗?松芝几乎要怨恨绚子了,她的每个神态看来都那么不当真,“那些都是以后的事,总之我要努力向主人报恩,不过,大概一辈子也还不完。”
      绚子难得赞同她,“是啊,一辈子,我看也是。”
      不过她的附和听来格外刺耳就是了。
      虽然确定是拒绝了,但回信却丝毫马虎不得,这也是绚子对松芝的教育之一,拜二十几年深闺教养所赐,尽管没有机会恋爱,她倒是很了解内中的程序。然而因为提出的要求严格,光是听也让人手软,松芝无论如何也没法写好回信,只能交绚子代劳了。绚子笑说这是难得体验人生的机会,一直不肯好好动笔,整个下午拉她一起胡乱涂鸦,玩得如孩童般。最后写出了这样的回信,“春来,土地依旧冰冻如前,花儿无法顺利成长,期待似火骄阳。”
      松芝觉得这句子很古怪,似乎另有含义,但绚子却说没关系,对方必然一目了然,心里却暗自偷笑,等着看栎怎么展开更激烈的追求。
      为了让松芝不要继续猜疑下去,晚饭后绚子留她在自己身边作陪,状若无心地谈些栎的情形,涉及到他私人的情况倒不需要编造,反正松芝对高高在上的藤原栎参议大人也没太多了解,于是索性连名字也据实相告了。只是涉及到他的家族和过往情事,因为懒得费心为他编造,干脆跳过去不提了。好在这世上因为作为正室幼子而不能继承家业,只能前往主家服务谋求发展的情形比比皆是,松芝丝毫没有怀疑。
      那一边收到回信的栎,这夜晚却过得异常漫长。他认出绚子的代笔,虽是意料中的事,还是感觉糟糕,看那文字简短,深意刻毒,正是绚子一贯的风格,更加令人郁闷,几乎后悔当初草率送松芝去了那样古怪的地方,但最困扰的却是丝毫不能流露此种心意,必然会遭绚子大大嘲笑,因此回信显得越发艰难。他生来怕麻烦,此刻也不例外,很快萌生不如就此打住的念头,可惜认真去做却又不行,放下笔后,心情仍然起伏难平,就这样躺下睡了,梦中出现的偏偏是松芝在暗夜月下朦胧魅惑的容颜,她只那么轻柔地对他一笑,他的梦便醒了,只留下他呆在沉郁的夏夜之中,不知道该为这突然的苏醒生气还是欢喜。
      第二天入宫,接到太上皇传召,原来是这边也听闻绚子病重的消息,上皇和皇太后十分牵挂她,偏偏碍于身份不能前往探视,只能求助于与她关系亲近的栎了。不过此刻听到绚子的名字,栎只觉得头皮发炸,何况生病的传闻是他一手策划的结果,因此只能很笼统地回答说自己回京后忙于各处事务,实在不甚了解绚子的近况。
      这回答蠢得很,因为上皇夫妇立刻要求他代为探望,说是要求,其实是命令,根本无法拒绝,栎自然大感后悔,可惜于事无补。
      公务结束后拖拉着不肯回家,回家后也是拖拉着不肯更衣,换装后更加拖拉着不想出门,出门后觉得处处都讨厌,简直想索性跑去深山隐居,总之栎就是不想去绚子那边,去看她嘲讽的嘴脸,以及面对让人心情飘浮不定的松芝。结果空着肚子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转到天将黑,最后仍得去往绚子的宅子。
      那边的接待算是周到,远远的就有人前来引路迎接,听侍从放慢速度与这边的人低声交谈,栎已经等不及要快点做个了断,他匆忙下车,却意外地看到门外野草被车轮压倒的痕迹比平日显得格外缭乱,一打听才知道原来今天绚子的母亲过来了。亲王夫人大约是和景子夫人一样性格的女人,想必女儿的不顺从让她充满痛苦,因此少见他们有来往,而绚子也从未主动提起那边的情形。如今竟然遇到,不知道该说是奇妙还是不幸。然而此刻到达的消息已经通报过内里知晓,突然离开的话似乎失礼,只能随着侍女引领,去一边等待。
      明明满心都是不情愿,此刻还要独坐等待,内心煎熬真是前所未有,栎哪里能够坐得住,偏偏亲王夫人的礼数十分周到,命人安排饮食等等,一直穿梭不绝。好不容易安顿了,又命侍女过去服侍吃饭,那侍女有些年纪了,虽然仪态教养都很不错,但话语中流露暧昧的意思,仿佛招待女婿大人的样子,把栎吓得胃口全无,只觉得倒霉,不断寻思该如何脱身。
      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大声喧哗,随即有人进来招唤服侍栎的侍女,前来招唤的侍女也不是绚子身边见惯的人,在与栎面对的时候,神色颇有些尴尬。她们小声交谈几句,随即一同告退,然而栎早已经习惯女人自以为隐秘的交谈方式,很轻易便听出她们说的每个字。
      “没有办法啊……”
      “真的?还是没有办法?”
      “是啊,真难办了,这一位又……因此……”
      “这真麻烦了!”
      她们肯定提到了绚子,但当栎随着好奇心看去窗外,另一个被议论的角色显得更有趣,亲王夫人正怒气冲冲地走过庭院,那四季都充满古怪生机的庭院,为她的盛怒所屈服,甚至连那只气焰嚣张的名叫比恰的狗,也畏缩地躲在走廊的角落,和松芝一起用一种可以理解的恭顺企图将自己藏在夜色中。
      然而,亲王夫人偏偏停下来,就在松芝和比恰的面前,不顾他们原本有的敬畏,严厉地对他们说了些什么。
      接着比恰忍不住大叫起来,没一点想要停下来的意思,松芝看来快要吓哭了,亲王夫人和她的侍女们也吓到了,一时间所有人仿佛都失去了行为能力,任凭一场闹剧上演着。
      栎以为自己该对松芝接下来的举动感兴趣,实际却不是如此,他犹豫着要不要为了帮她而干涉这件事,毕竟这可是要冒很大风险,而主动冒险一贯不是他的风格,何况,也确实该有人去教训那只狗它不过是只狗而已。只是不知为何,一想到松芝可能真会蠢蠢地任人欺负到大哭,就有种无法解释的软弱感困扰住他,让他无法无动于衷。
      结果,在他下定决心之前,绚子远远地上演了一场奋勇救爱犬的壮举。
      “母亲大人,失败的时候请有个失败样子,想要通过欺负无法反击的人来勉强挽回自尊,可是非常丢人喔。”
      绚子的声音并不高,奇妙的能随着风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你、你这个……不……不孝女……”
      亲王夫人一副快要昏倒的样子,而比恰则没义气地丢下松芝,朝女主人飞奔过去。
      松芝呆在原地,仍然保持低头执礼的姿态,不用想也是一脸无药可救的蠢相,她竟然不晓得趁机脱身,这一点来说,甚至比不过一只懂得察言观色的狗。
      真该骂死她的,然而此刻,栎满心只为她大急,因为此刻他再现身,恐怕麻烦更多,实在很不恰当。
      那边的比恰终于顺利躲进绚子怀里,在抱住它的同时,绚子终于想起了松芝。
      “松芝,不要在那里挡住母亲大人的去路,今晚可是会有暴风雨哟,如果不得不留在这里住的话,大家都会很麻烦。”
      接着,就在栎眼前,一件最奇妙的事发生了。
      天空中突然响起雷声,而后,全世界的黑色云层以及风都随着绚子的话聚集在一起,更多的雷霆无由来地肆虐起来,一个接着一个,甚至不给人喘息说话的时间。
      栎很怪异地想着,若绚子或是松芝,又或是她们宠爱着的狗比恰在此刻对这苍天放声大笑,一定更能增加妖异的效果。不过亲王夫人虽然生育了绚子,毕竟也只是普通女性,如此程度已经足够让她恐惧了,不需要更多事件来证明不祥,她很快便顺从地消失在众人眼前。
      因为是绚子,栎并不觉得恐惧,他目送松芝担忧地走进绚子的房间,才略放下心,这时发现自己一直抓着装满食物的碗,却一口也没吃,不由得大笑起来,笑的是自己的失态,同时也为了不要让自己有机会去思考,究竟为何会有如此愚行。
      那夜果然来了一场暴风雨,雷霆之后,便是连绵的雨幕倾注,仿佛人间毁灭时诸神的垂泪,夹杂着人所不知的痛苦,永无休止地降落下来。
      栎不得不留宿在这边,想着亲王夫人归途上的艰苦,自己可能遭遇的危险反倒不算什么了,而且因为是第一次,反而有种奇异的兴奋感。见到绚子的时候,抑制不住少年般雀跃的心情,忘记对她的种种怨恨,高声问,“这场风暴是谁为你招来的啊?真是壮观!真是及时!真是不可思议!!”
      “我以为在见识过神裁之岛外的大风浪之后,今夜的风雨却不算什么了啊。”
      都到这时候了,绚子怎么能还装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用如此软弱甜蜜的声音说这样冷淡的话出来呢。
      “那不同,那不同啊!这场风暴是为你一个人而来的,不是因为触犯神灵而招来的怒气,只是因为你一个人的心意……”
      “不是为我一个人啊。”绚子的声音既娇且柔,栎不禁要想,自己所以为的其中的那一点点古怪焦躁,必然是幻觉,一个有能力扰乱天候的女人,她怎么会焦躁,怎么会不安,怎么能够不快乐呢?
      “它让你摆脱烦恼,不是吗?”
      “那样啊……”帘子后面传来绚子婉转的笑声,“但是,它也给其他人带来快乐的机会啊。”
      “怎么会?”
      栎这样问她的时候,屋子里的灯火仿佛玩笑似的突然间一起熄灭了。在一片死寂中,混合女性独特甜蜜味道的香气似乎沾染了魔力,一瞬间充斥满他的所有神经。
      然后他发现自己变得敏锐,竟然能透过屋外不断的雨声,听出绚子衣裙移动的细微声响,有片刻时间,他无法控制自己去想象绚子此刻的举动,以及更深入的,因为她口中所说的“快乐”而产生的更多遐想。
      “知道了吗?”屋子里突然又响起绚子的声音,她的情绪丝毫不受黑暗影响,仍然柔和妩媚,“譬如说有那么一位男子,在奉命去拜访一位独居女子的时候,不巧遭遇了这么一场风暴,在这样一个夜晚,你想会发生些什么事呢?”
      “那……那……我想……”栎的脑子乱成一团,正常思维的部分全都被不正常的热度所扰乱,他的身体也像是亢奋激动的心情一样,退化至少年期的水准,光是听她平淡口气的假设,就已产生足够多混乱的想象。
      绚子继续说下去,“在那么寂静的黑夜中,细碎的雨声也显得格外恐怖,被最初的雷声所惊吓的女子,正低低哀哭着,因为不想给其他人添麻烦,也因为自尊,所以忍耐着,躲避在自己的房间里,独自害怕,这时候若是那个男子突然间看到这样子的她,是否会觉得她格外柔弱可爱,是否会因此产生想要呵护她一辈子的念头呢?”
      她说得那么真实,场景历历在目,栎几乎以为自己透过黑暗正看着相同的一幕,松芝正躲在小小房间的角落,独自咬牙忍耐恐惧。
      “可是,那个女子的心还牵挂着男人所不了解的世界,即便怎样的宠爱也不能让她忘掉自己的责任,更加无法消除和那个世界的种种联系,因此那个男人,若是不能接受这一切,便不能真的得到那女人的全部……”
      栎如同造梦般地说出连自己都感到意外的问题,“如果他真的爱她,为什么不可以呢?”
      “是啊,为什么不可以?”绚子叹息,随后恢复明朗,“因为男人永远不知道,爱不是恩赐,而且女人……至少有的女人,是会把忠诚、责任、还有真诚看得和真正的爱一样重要的……就是这样。”
      在栎再次提问之前,她猛地打开门,让带着雨水的风冰冷的吹进来,风和光一起进到这间屋子里,打破了所有给他带来迷惑的东西。
      栎看着绚子如同妖精般消失的背影,她被笼罩在一片异常明亮的月光中,迎着大风,踏着积水的走廊,轻快地一步步走去走廊的另一边,尽管那里一片黑暗,他心里却非常清楚,就在那里,有一个他和其他人都无法看到也无法到达的世界。
      暴风雨的魔力持续着,他一个人就那样呆了不知多久,直到听见一阵低泣。
      甚至不需思考,他就知道那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但是……在此刻,那意味着什么呢?
      栎觉得自己陷入到一场过于真实的迷梦中,他不由想着这真是可怕!
      最可怕之处不在于它太真实,而在于有个人已经将所有可能遭遇的细节都告诉了他,偏偏他无法摆脱另一种力量的支配,非要去实现它。
      当那低泣声再度打断他,他站起来,正如他自己所担心的那样,坚定地迎着风雨开始找寻那哭声的主人。
      接近了……然后……接下来……接下来……会怎样呢?
      栎被自己期待的心情吓到了,然而他仍然期待,毕竟这是绚子不曾明白告诉他的细节之一。他从没这么渴望过去了解一个女人究竟是谁,更准确些,他想求证的只有那个女人是否是他穿透黑夜所见到的幻境中的松芝。
      他站在陌生的门口,倾听里面传出女性的哭泣,一时间找不到足够力量去打开关系秘密的那扇门。
      “勇敢些,相信我,死亡有时候会带来仁慈。”
      这时候,耳边奇妙地响起绚子的声音。
      仁慈吗?
      栎觉得这个词在此刻出现得好可笑,然而,当他冷笑的时候,也终于找到了打开门的力量。
      房间里果然一片黑暗,甚至屋外放肆的风和光也不能改变之。
      “松芝?”
      没有人回答。
      然而他知道自己对了,空气中流淌着另一种香气,那是独特的,在这里仅仅只会属于松芝的香气。
      没有使用过任何薰香,柔软纯洁的身体,很容易便会沾染身边人的薰香,然而同样的,若不能时常在一起,转移的香气也很快会褪去。
      混合着一缕淡淡的,属于绚子身上略带忧郁的秋之落叶的薰香,更多的是少女单纯的味道,这就是松芝的香味。
      “松芝,我来了。”
      突然间,栎忘记了绚子预言的后面部分。
      因为,他看到了松芝。
      强忍泪水的脸,竭力镇静着想要好好面对他,在微光中,如同含苞待放的花朵在风雨中对他颤抖。
      栎混乱地想到,绚子似乎说过类似呵护一辈子的话,然而他确定这大概只是在说自己目前的心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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