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潮鸣》云上羽渊

14、夜路

　　越来越热的天气已经有了步入盛夏的征兆，街上的行人脱掉外套，换上轻便的衣服，超市推出冷柜，大规模售卖冷饮。
　　陈征把车停在大厦门口，另一个人急匆匆跑过来，带着风钻入副驾驶，陈征把一袋夜宵递过去，袋子里的冰可乐单独包装，炸鸡还散发着热乎乎的香气。
　　“谢了。”许一然接过来，“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
　　“我猜的，今天周四。”陈征发动汽车，“怎么这么晚？”
　　“老板临下班布置急活，”许一然喝了一大口冰可乐，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我弄完一看，地铁都停运了，只能让你跑一趟了。”
　　“我也刚换完班。”陈征瞥了他一眼。
　　许一然和他对上视线，对他璀然一笑，看着挺傻气：“你还在跟那个女的，看出什么不对劲了吗？”
　　陈征不自觉跟着弯起嘴角：“目前还没有。”
　　“她没发现你们吧？”
　　陈征思考了一番：“我觉得没有，她完全不像有反侦查意识的人。”
　　陈征就是负责跟踪保护陈颖的人之一，他是个三代吸血鬼，加入猎人协会已经几十年了，不管日常事务只出外勤，虽然算不上全职，但是基本随叫随到。
　　吃完一袋炸鸡，许一然在车上坐了没多久，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昨天又加班了？”陈征关上车窗。
　　“是啊，”许一然人怏怏不乐地捏捏鼻子，“想辞职……”
　　陈征失笑：“你念叨大半年了，没见你真辞。”
　　“这不是要生活吗？”许一然叹了口气，“有时候还真有点羡慕你们吸血鬼，睡眠少，能一直加班。”
　　陈征无奈地笑笑：“你可以睡会儿，到家了我叫你。”
　　“嗯，”许一然都要闭上眼睛了，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嘟囔着问，“你们出这种外勤，算绩效吗？”
　　“不算。”陈征忍俊不禁。
　　“那加工资吗？”
　　“也不加。”
　　“我前两天翻译信还给了不少呢，”许一然郁闷地叹了口气，“本来想让你明天请我吃东西，现在还是我请你吃吧。”
　　“没工资我也可以请你，你挑店吧。”
　　“不，这周我请你，你挑店。”
　　陈征笑着应了声，许一然已经昏昏欲睡地闭上了眼睛，他便没再说话。
　　协会的工资标准很灵活，像许一然这种兼职的人类在协会挂名，有任务的时候单独结算；如果是吸血鬼，协会会提供血液和庇护，还有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基础工资；全职的每月工资结算，甚至年末还有年终奖。
　　陈征比较特殊，他的血亲宋芝芝是协会的早期合伙人，在雾都协议还不明朗时就与当时的会长达成协议，成了第一批加入协会的吸血鬼，到现在已经成了协会资历最老的猎人。那个时候的吸血鬼如果不依附家族，光是想正常地在人类社会生活就不容易，所以一个庇护所本身的价值就不低。
　　接近十二点了，路上的行人相较于白天少了很多。陈征平稳地开着车，在拐入某条支路的时候，突然有什么东西从黑暗里窜了出来，直直地撞在车上，发出一声闷响。他赶紧踩了刹车，得益于吸血鬼对血液的敏锐感知，他几乎立刻闻到了血腥味，但不是人类的血。
　　这下惊动了副驾驶上睡着的许一然，他半睡半醒间看到陈征解了安全带，睁开一只眼睛看着他：“嗯，怎么了？”
　　“撞到东西了，我去看看。”
　　“哎，等等我……”许一然勉强打起精神看向窗外，这是一条商道，白天的时候还算繁华，这会儿都关店了，只剩一两家的招牌还亮着。揉揉眼睛摸出手机看了一眼，睡了不到二十分钟，他坐起来揉了揉腰，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他刚拉开车门，就看见一个矮小的身影披着雨披一样斗篷从角落里窜出来，直直地冲向陈征。
　　也就三、四米的距离，陈征反应很快，后侧一步轻巧地闪开，两人擦着身子错过的一瞬间，他看到了那个人噙着笑的嘴角。心中骤然浮现出不详的预感，几乎在同一时间，那人藏在雨披下的手露出来，拿着一个瓶子朝他的脸上一泼。
　　陈征迅速地别过头去，那些液体大部分泼到了他的衣服上，只有几滴溅到了他的脖颈和侧脸，第一感觉是温热，接着便是连绵的刺痛，从皮肤迅速侵蚀至肌理深处……
　　许一然瞪大眼睛，他甚至没来得及却拦人，那个矮小的身影已经窜出了小巷，陈征捂着脸蜷缩着身体站在一家店的招牌旁，看起来很痛苦。
　　“阿征，你……”
　　没等他一句话说完，就被陈征凄厉的叫声打断了：“快走！”
　　许一然的睡意瞬间被驱散了，他连忙扑回车里，划开手机向协会发了求救信号。
　　做完这些他才来得及抬头，车灯的照耀下，陈征蜷缩在原地，身体不住地颤抖，看起来在忍受莫大的痛苦。许一然的大脑一片空白，某种预感在他的心头乱晃，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拿起陈征的配枪，手却抖得不听使唤。
　　他想起了近日里协会中流传的那些消息，潮鸣区的五个受害人尽管身份各异，却有一个共同点，他们每个人都死得过于安静，除了死前的挣扎再没有别的痕迹。这不合常理，吸血鬼的身体素质远超普通人类，无论是同族间的厮杀，还是与猎人搏斗，都不该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许多猎人私底下都猜测是有一个很强的团队在对吸血鬼进行剿杀，协会的吸血鬼成员还互相叮嘱过要注意安全，他也隐隐担心过陈征。但是那种担心是隐秘的，他甚至没向陈征提起过，因为陈征很强，他以为陈征很强。
　　陈征逐渐站了起来，右手被腐蚀得仅剩骨头，末端的残肢化成血水滴落，却在落到地上之前便化成了灰。他朝许一然看了一眼，深棕色的眼睛变成了血瞳，在近光灯的照耀下折射出可怖的光，那张脸不见往日的从容，只剩下克制和渴求催生出的扭曲。
　　许一然什么都来不及想，眼泪便先一步夺眶而出，他是文职，就算在陈征的影响下加入猎人协会，做的大多数也是文职工作，他当然知道吸血鬼渴血时是什么模样，却是第一次真正见到失去人性的吸血鬼。
　　更何况那个人还是陈征。
　　陈征跌跌撞撞地朝他走来，残存的理智与求生的本能在激烈地拉扯，几次倒在地上又爬起来。理智和欲望的投射点都是车里的人类，欲望驱使他靠近，理智却让他远离，陈征伸出只余骨茬的右臂，在离车一步之遥的距离，跌坐在地上，这次他没有及时爬起来，而是跪着俯下了身子，把自己埋在灯光下，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
　　许一然哭着把几个弹夹塞在身上，颤抖着爬到驾驶座上，锁好所有的车门，隔着几步的距离死死盯着陈征的挣扎。他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一个细致的人，现在却能把陈征的每一个细节尽收眼底，大脑什么都来不及想，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吸血鬼又重新动了，它爬了起来，隔着玻璃和许一然对视一眼，接着便突然窜了起来，猛地撞在了挡风玻璃上，左手的指甲和右边的骨茬在玻璃上发出刺耳的声响，留下两道白色的痕迹。
　　许一然在它抬头的一瞬间便握紧了手刹，等撞击结束后，瞬间放下手刹踩下油门，汽车猛地冲了出去，带着前盖上的吸血鬼一起撞到前面的招牌上，塑料和铁架支成的招牌承受不了这么大的力气，被撞得从中间破开倒在地上。
　　吸血鬼跟着跌倒在铁架和塑料之间，挣扎了两下就重新爬了起来，被蓄好力的许一然又一次撞翻在地。
　　许一然这会儿反倒不抖了，握着方向盘的手非常稳定，果断地倒车拉开距离，等吸血鬼第三次爬起来的时候，再度驱车撞了过去。
　　这次吸血鬼反应极快地躲开了，在车撞过来的时候趁机跳到了前盖上，左手握成拳，一下砸在了挡风玻璃上。
　　车结结实实撞到了铁招牌上，许一然被安全带勒回座椅，胸口和小腹火辣辣的疼。他咳嗽两声的功夫，吸血鬼已经在挡风玻璃上锤了好几拳，把坚硬的玻璃上锤出一道裂痕。
　　许一然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解开安全带，车已经没法启动了，他也不能把失去理智的吸血鬼带到外边去，他只能拖，等到其他猎人过来。
　　接二连三的拳头落在挡风玻璃上，很快玻璃就出现了更多的裂痕，吸血鬼的左手也被砸出了伤，甚至关节处还能看到骨头，却一点愈合的倾向都没有。
　　在吸血鬼终于砸穿玻璃伸进来一只手的时候，许一然举起枪对着它的手开了一枪。猎人的枪是特制的，陈征教过他怎么用，但这却是他第一次对着吸血鬼开枪。银质的子弹钉入吸血鬼的手，刻印的伤害瞬间爆发出来，它猛地抽出手，泄愤般地在玻璃上又狠捶了一下。
　　这一下带动更多的玻璃掉落，吸血鬼怒吼一声，扑过来就要对猎人下手。许一然趁机拉开车门滚在地上，伸手擦了一把模糊视线的眼泪，趁着吸血鬼还没从挡风玻璃上的洞里出来，又补了两枪。
　　这两枪只中了一枪，打在吸血鬼的左边小腹，但吸血鬼晃了晃身体，朝着许一然继续扑。吸血鬼的身体素质本就远超常人，尤其是渴血的时候，本能会驱使着他们向人类狩猎，强烈的本能下，痛苦和伤害都可以忽略，只余下对鲜血的渴求。
　　许一然不擅长战斗，只能边躲边找机会开枪，如果是清醒的陈征，他完全不是对手，好在吸血鬼受伤严重，看着凶残战斗力却和平时没法比。两个身影一个躲一个抓，几次腾挪之后，车上多了数道吸血鬼破坏出的痕迹，猎人打空了两梭子弹。
　　许一然躲在墙后换上最后一个弹夹，在它逼近时连开数枪，逼得吸血鬼不得不后退。这一梭子弹也很快打完，许一然贴着墙侧身一滚，堪堪躲过吸血鬼的爪子，他身上没子弹了，索性直接扔了枪。
　　没了枪他更不是吸血鬼的对手，只能闪躲，但他又没有吸血鬼速度快，很快就逃无可逃。许一然贴着墙剧烈地喘息着，下一刻吸血鬼便猛地撞上来把他压到了墙上，许一然痛得大叫了一声，睁着一只眼看向近在咫尺的怪物，只这一眼，他突然发现那张扭曲的脸是如此陌生。
　　他没有思考这些的时间，吸血鬼的气息落在肩膀上，许一然咬着牙克制住恐惧，把手探向吸血鬼的腰包，那里面是陈征随身携带的短刀。他想赌一把，握住刀柄的时候却没有力气把它拔出来，都说被吸血鬼咬的时候没有痛觉，但獠牙刺入肩颈的时候，他却痛得连刀都拔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