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潮鸣》云上羽渊

12、石榴

　　艾尔小腹上的刻印痕迹比黎酒最初见到时小了一些，蛛网边缘也不再渗进皮肤里，黑色的痕迹与苍白的肤色泾渭分明，明显已经停止了扩张。
　　“……是随着子弹打进来的，进入体内时候的痛感并不强烈，和普通银弹差不多，所以我当时并没在意。等我逃出围猎后第一时间处理伤口，取出来的子弹看起来和普通的银质子弹没有区别，我尝试愈合伤口，才发现它留在了身上。”艾尔解释着伤口的由来。
　　“现在是什么感觉？”黎陆问。
　　“银器腐蚀的感觉，但是痛感不强烈，只有一枚子弹对于我来说伤害不高，如果中弹的数量多了，大概会是不小的麻烦。”描述完之后，艾尔问，“你怎么看？”
　　黎陆道：“在脱离银器后还能持续生效的刻印，是猎人现有的刻印体系中未曾提及到的，很有研究价值。”
　　艾尔因他的回答轻轻笑了一下：“那你打算实现它的这个价值吗？”
　　黎陆干脆道：“我会尽力，不过你好像并不着急。”
　　“这点伤要不了我的命，”艾尔道，“而且刻印的范围一直在缩小，总会痊愈，只是恢复的时间长了一些。”
　　“你觉得是什么人掌握了这种技术。”黎酒问。
　　“看起来不会是猎人，”艾尔侧头盯着他的眼睛，眼神里带着真诚的笑意，“而我与猎人站在一起。”
　　黎酒错开眼神，再真诚的眼神，也改变不了这是一句托辞的本质，黎酒不相信他什么都不知道，但吸血鬼总是有本事把敷衍的话说得诚恳动听。
　　他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奇妙的想法：像一个惯骗。
　　“我一会儿要出门。”
　　“我能问问去哪儿吗？”艾尔问。
　　黎酒瞥了眼黎陆，后者冲他轻轻眨了下眼睛，示意他可以说：“方棋源的家里。”
　　方棋源也是一个猎人，但是已故去多年，他也是一个刻印研究者，对那种刻印研究颇深，并且还给这类刻印命了名：游离刻印。黎云在殉职前不久的日记里提到过他，并且曾经拜访过他的后人，还附上了地址。
　　地址在隔壁市的乡下村镇，联系方式已经不能用了，只能亲自过去看看。艾尔也表现出了对这趟出行的兴趣，但是他不能乘高铁，所以只能黎酒开车载着他们去，两个小时的车程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到了之后才发现方家唯一的女儿已经从原来的地方搬出去了，但是房子还留着，是村镇里随处可见的庭院，门口还有两个石狮子。院子里的石榴树枝条抽了绿芽，从围墙里伸出来，已经开出了花。邻居给了他们能用的联系方式，接电话的是个中年女人，听说了他们的来意后，热情的表示让他们稍等一会儿，自己马上就到。
　　方家在方棋源去世后没再出过猎人，渐渐地就脱离了这边的世界，回归到普通的生活中。方雨是方棋源的重孙女，现在也已经是孩子的奶奶了，她没见过自己的曾祖父，但是时常听父亲和祖父讲起这位老人。
　　“我小时候听家里人讲过那些事，我懂事后一直以为他们在哄孩子，直到十几年前，有个姓黎的女人经人介绍找到我。她自称猎人，说想看看曾祖留下的手稿，最开始我还以为是要拿我寻开心，她来了好几次，给我讲了那些什么吸血鬼、猎人之类的事，我才知道原来真有这些。”方雨把他们迎进老宅，那颗伸到外面的石榴树很粗，看着至少几十年了，院子的水泥地缝里冒出许多杂草，尤其是石榴树的周围，围了一圈绿草，“房子很久没住人了，有点乱。”
　　车停在村里的广场附近，艾尔在车上没下来，所以跟着方雨进屋的只有黎酒和黎陆两人。
　　“听说曾祖生前过得不太如意，少年时家境殷实，家道中落后连银都用不起，之后他就把所有的心血都用在了研究什么刻印上，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懂，但是因为没什么用，一直得不到支持，最困难的时候甚至要靠友人接济。”
　　屋子里供奉着几张黑白照片，分别是方雨的祖父母和父母，还有曾祖父和曾祖母的画像，曾祖父画的是老年时期，而曾祖母画的还是年轻时的样貌，方雨随手拜了拜，上了三炷香。
　　“父亲还在的时候交待过我，曾祖死前最挂念的就是这些文稿，他不愿意让自己的心血付诸东流，留下遗言，如果以后有人来寻，就把这些书稿都交给他。那个女人最后一次来的时候，我答应过找出全部的书稿等她来了就交给她，但是等我把稿子都准备好了她也没来，往后我再也没见过她，还怪可惜的。不过既然她没来，就把这些都给你们吧。”
　　黎陆听她讲述完，轻轻笑了一下，道：“阿姨说的应该是我的母亲，她在十七年前殉职了，我也是看了她的笔记才找过来的。”
　　“哦，这样啊，我还心想她怎么没来，”方雨惋惜地叹了口气：“抱歉抱歉啊。”
　　黎陆摇了摇头：“是我要谢谢阿姨，愿意把书稿交给我。”
　　“那些书稿我也看不懂，不如遵照曾祖的遗言，给真正需要它的人。”方雨带着他们走到书房，从最下面的柜子里取出一个老旧的书箱，“我小时候爷爷常说，曾祖一生为最遗憾的事就是死前没能参透想参的事，他用一生的时间顶着压力研究这些，最后也没出成果，第二遗憾的事就是死后就是没人能传承他的研究，我这么做也算是了却曾祖的第二个遗憾。”
　　书箱里铺着好几层防潮的油纸，打开后是时间沉淀下的老木头和油墨混合在一起的香气，方雨从中拿出两本精心装订的厚册子，下面还有一个布包，打开里面是一摞看着就很有年头的泛黄书册。书册上还有封面，画工粗糙，但是很有神韵，一看便知道那是一颗石榴树，结的果子用红色颜料点着，因为年代久远，颜色已经淡了。
　　“这两本是我爸以前誊写的，下面的是曾祖的手记，父亲说老宅的院子里也有一颗石榴树，正对着曾祖的窗，曾祖日日夜夜对着它，就把它画在封面上了。曾祖写书的时候已经病得很重了，字迹有点难认，写完不久他就走了。”
　　黎陆郑重地接过来：“等我誊写完，可以把书稿再还回来。”
　　方雨摇摇头，脸上带着释然的微笑：“不用了，这些书册和曾祖的故事我没和小辈们说过，我也不打算让他们知道什么吸血鬼啊猎人啊之类的怪事，我们往后就普普通通过日子，就不和你们扯上关系了。这些东西你拿回去就好好保管吧，要是有心，等你参出个结果，再来找我，我带你去曾祖的坟前，你给他烧过去吧。”
　　“好。”黎陆点头应是。
　　“听爷爷说，我们方家没再出猎人是曾祖不让，曾祖只有爷爷一个孩子，曾祖母早逝，他不想让爷爷也死在他前头。”方雨拍了拍黎陆的肩膀，“虽然我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是看你们特意来找这个，吸血鬼应该还存在，我得谢谢你们。”
　　黎陆动了动嘴唇，最终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方雨只是从长辈嘴里听过传说的只言片语，方棋源死在九十年前，雾都协议签订的前十年，那是一个十分混乱的时代，大环境动荡，部分吸血鬼与猎人提出想要和谐相处，并开始为之努力，对此拥护的、不满的、浑水摸鱼的、别有用心的，各方有不同的立场，在那个时代吵吵嚷嚷，刀剑相向。
　　他没有必要向方雨讲述雾都协议，也不打算告诉她自己也是吸血鬼。

　　二人抱着书箱出了院门，和方雨简短地告别后，往停车的位置走。
　　方雨落了锁，往前走了两步，突然看到一个人站在另一个方向的院墙外，戴着口罩，手里拿着摘下来的墨镜，仰头看着从院子里伸出来枝叶来的石榴树。
　　这时候太阳西沉，天已经暗下来了，昏暗的夕阳落在门口修长的身体上，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你是……”方雨看着他，有些迟疑地开口。
　　“我和那两个人是一起的。”艾尔道。
　　“哦，”方雨点点头，“你也是猎人吗？”
　　艾尔默认了这个身份，对她微微颔首，口罩外的眉眼微弯，是一副笑着的模样：“你好，方小姐。”
　　“哦呦，好多年没有人这么叫我了，”方雨被这个称呼叫得有点受宠若惊，由衷地笑了起来，“小伙子不光人长得帅，还会哄人开心。”
　　艾尔笑了笑：“这是方家的祖宅吗？”
　　“不是，我家的房子重新盖了好几回，早不在原来的地方了，曾祖住过的祖宅原来建在村东头，现在改成田地了。”
　　“那这棵石榴树？”
　　“石榴树当然也是新栽的石榴树，是从原来的树上掰下来的岔子，扦插活了，你们来的季节不合适，要是秋天，还能摘两个石榴尝尝。”
　　“那我秋天还能再来吗？”
　　方雨愣了一下，随即爽朗地笑道：“当然可以，你要是来，我就给你摘石榴。”
　　“那我秋天再过来。”
　　艾尔回去的时候，黎酒正靠着车门等他：“去哪儿了？”
　　艾尔捏着耳边的眼镜腿，轻轻拉下来一点，露出绿色的眼睛：“下车透透气，闷死了。”
　　“闷还跟来？”
　　“在家也是闷着，出来还能看看风景。”
　　“上车，回去了。”
　　“嗯，好。”艾尔拉开车门，要抬腿上车的时候，突然猛地一回头，一对老夫妻蹒跚着脚步围着广场散步，孩子们在健身器材上游戏，看顾儿孙的老人们聚在一起唠嗑，一条小黄狗从中间穿过。
　　广场是村子的中心，依附着村里的主干道，这个时间路上空空荡荡，既没有人，也没有车。
　　黎酒戒备地摸着袖子里的折刀，准备随时抽出来：“怎么了？”
　　“没什么……”艾尔矮身坐进车里，“这村里有吸血鬼吗？”
　　“有，”黎酒环顾四周，没发现什么异常，也跟着坐上车，“李家的族系。”
　　“嗯，那就没事了。”黎酒艾尔摘了墨镜口罩，“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