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潮鸣》云上羽渊

1、雨夜

　　连绵的春雨断断续续下了好几天，傍晚的时候雨停了，这会儿又开始下，看起来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大部分的人家都已熄了灯，广告牌和路灯的光在雨水中交融混合，在深夜里驱散了黑暗，映出一片光怪陆离的色彩。
　　人早就散尽了，打着伞的青年行色匆匆地走到小区的铁栅栏外，熟练地翻过铁栏杆，穿过居民楼间的狭窄小道。灯光被甩在身后，没有路灯的夹道像是城市里的禁忌迷宫，走进去就会被藏在黑暗里的怪物吞噬。
　　夹道里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垃圾发酵后的臭味，一阵风携带者水汽穿堂而过，风中除了臭味和雨水的腥气，仔细分辨还能嗅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夹道那头有一排垃圾桶，越靠近臭味就越浓郁，血腥味也是。
　　血腥味总是让人心里难安，尤其是在这样特殊的时候。
　　黎酒脚步不停，袖子里的折刀悄悄滑到掌心，垃圾桶旁边放了一大团黑色的行李袋，随着他脚步的靠近，布袋子动了动，抬起一个头转向这边。
　　还活着？
　　视线突兀地对上，昏暗的光线下，那人一身黑衣服被雨淋得湿透，黑色的长发贴在脸上遮住大半张脸，露出来的眼睛是血一样的颜色，像恐怖电影里的女鬼。
　　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是鬼。
　　在看清来的人是谁时，吸血鬼勉强抬起右手向他挥了挥：“好久不见，黎。”
　　男人的声音。
　　折叠伞落在地上激起一片小水花，猎人的银色刀刃抵在吸血鬼凸起的喉咙上，在街边路灯的光线下，依稀可见一张陌生的异域面孔。
　　吸血鬼仰着头尽力避开刀刃，抬头盯着猎人的眼睛，苦笑了一声：“嘶……真是特别的欢迎仪式。”
　　猎人环视了一下周围，没有其他人。
　　“不用找了，没有人类，是我的血。”
　　黎酒这才重新看向吸血鬼，离得近了才能看清，他的衣服被扯坏了，右手臂以一个不正常的角度弯曲着。吸血鬼的自愈能力很强，会出现这种情况要么是他不想让这些伤愈合，要么是他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体力来修复伤口了。
　　黎酒提起的心一下子松了大半：“你是谁？”
　　“艾尔。”
　　他不记得自己认识叫这个名字的吸血鬼：“我们认识？”
　　“你这话问得真叫人伤心。”吸血鬼一脸失落，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但是看黎酒还是那张没表情的冷淡脸，便自觉没趣地接着道，“见过一面，我以为你也会记得我，看来是我自作多情，那我换个说法，我们不认识，刚才想说的是久仰大名。”
　　黎酒把折刀往前递了一寸：“你不是这个辖区的。”
　　艾尔侧头避开要害，一缕血线划过吸血鬼苍白的颈侧，银器的腐蚀带来灼烧般的痛楚，吸血鬼吃痛地皱起眉：“雾都协议上没说吸血鬼不能出门吧，骑士先生。”
　　黎酒稍稍移开折刀，雨水冲刷掉吸血鬼脖颈上的血，伤口却没有愈合，他抬眸看着吸血鬼的脸，那双血色的眼睛浓郁得好像下一刻就能流出红色的液体来，他收起折刀，站了起来。
　　艾尔伸手抹了一把脖子，看着手指上的血迹，他有些无奈地看向黎酒：“我可是拖着受伤的身体特意来你家门口等你，是不是该给个道歉？”
　　黎酒没有接话，艾尔也不在意：“至少让我愈合一下脖子上的伤吧。”
　　吸血鬼靠人类的血液来补充体力，维持生命。
　　“抱歉，最近辖区情况特殊。”黎酒捡起地上的伞，重新撑起来，把吸血鬼也罩在了里面。
　　“吸血鬼伤人事件？”这话说完，猎人凌厉的眼神便扫了过来，艾尔心想没有猜错，脸上却还是笑着的样子，“希望一会儿我不会成为你新的工作。”
　　饥饿到一定程度的吸血鬼，对血的渴望会压过理智，做出诸如袭击人类之类的事情。
　　“不过对你来说，我也算不上什么负担，对吧，骑士先生。”他又一次重复了这个称呼，猎人中能被称为骑士的只有白银骑士，号称有能力也有权利杀掉任何一个吸血鬼，是猎人最强的守护者们，也是悬在所有吸血鬼头上的利刃。
　　“我不是骑士。”午饭还没吃的黎酒蹲下把伞递给吸血鬼，再次打开那把折刀，“拿着。”
　　“我可以咬的。”看他拿着刀就要往手上划，艾尔提议道，吸血鬼的唾液可以愈合獠牙刺咬的伤口，创口小恢复快。
　　黎酒并未应他的话，用折刀在左手掌边缘划了一道浅浅的伤口，捏住吸血鬼的下巴，让他抬起头张开嘴，把血液淋到他嘴边。
　　失血过多的吸血鬼在鲜血的刺激下生出尖利的獠牙，他皱着眉控制不住的动了动喉结，对血液的欲望一瞬间压过理智，狼狈地伸出舌头舔流下来的血。
　　这么小的伤口流不出多少血液就自动止血，艾尔捂住不断起伏的胸口，闭着眼睛克制住对鲜血的渴求，收回了嘴里的獠牙。
　　这一口血液足够他修复手臂上的伤，但是那些人留在他小腹上的那道刻印，就不是一两口血液能恢复的了。
　　黎酒松开他的下巴，用纸巾拭去手掌边缘的血迹，接过伞重新站起来，伞柄在刚才被吸血鬼捏得变了形，扭曲成一根形状古怪的金属条。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艾尔掰正受伤的手臂关节，微喘着抬头：“多谢了。”
　　“能走吗？”
　　艾尔扶着墙慢慢站起来，他比黎酒还要高上一些，身上价值不菲的黑色大衣被雨水浸得湿透，紧紧贴在身体上，衣摆被扯得乱七八糟，看起来经历过一场不太美好的恶战。
　　“可以。”
　　最近潮鸣区不太平，黎酒不能把一只虚弱的吸血鬼留在外面。
　　“跟上。”
　　深夜的小区里没什么人，单人伞狭小，艾尔已经湿透了，也不在意再淋一会雨，便在伞外跟着黎酒离开夹道。夹道旁边就是黎酒住的那栋楼，艾尔站在门前脱掉身上滴水的大衣，随手扔进垃圾桶里，跟着猎人进了门。

　　狭小的电梯里，吸血鬼局促地站在猎人身后，黑色的丝绸衬衣还在滴水。
　　黎酒透过反光的电梯墙壁扫了眼吸血鬼身上的装束，吸血鬼大多有钱，尤其纯血种，眼前这个看起来也不例外。不过这个长相，看起来是从雾都来的，他在雾都待过两年，见过的吸血鬼太多了，不可能每一个都记得，在这个时候，特意跑到自己家门口，不知道是什么用意。
　　“为什么来找我？”
　　“当然是因为……”艾尔拉长语调，在黎酒的视线扫过来的时候，才接上后半段，“我对黎先生仰慕已久。”
　　黎酒：“……”
　　见黎酒冷着脸不说话，艾尔又补充道：“当然那只是原因之一，还有就是，待在你身边最安全。”
　　这话可信度倒是高一些。
　　电梯到后，黎酒打开房门，一只白爪的黑猫猛地窜出来，灵敏地踩着玄关的柜子跳到他的肩膀上，就要在他的脸上来一爪。
　　忙得顾不上家里这张嘴的黎酒眼疾手快地揪住黑猫的后脖颈，让自己的脸免于猫爪的侵害，开了灯去找猫粮。猫大爷在他手底下拼命扑腾，试图在他手上再挠一把。
　　这猫叫大爷，他妹妹的猫，妹妹去国外读书，暂时把猫送到他这里寄养。
　　他租的是一居室的房子，但是客厅够大，正对着门口的那面墙上挂了个白板，上面留着他之前整理线索时写的几行字，角落里还有黎祈临走前写的猫猫食谱。
　　艾尔滴着水站在门口的地垫上，看着板子上的内容，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这字真丑。但是碍于他们刚刚起步的友谊，他决定把这话吞在肚子里，雨夜被赶出去不是一个好选择。
　　黎酒抓了把猫粮放在猫碗里，瞥了眼门口站着的吸血鬼，伸手一指浴室的门：“浴室。”
　　猫大爷窜到地上，傲娇地一甩尾巴，放过它的奴隶吃粮去了。
　　按照食谱给猫放上罐头，黎酒处理了手上的伤口，贴上一枚创可贴，还没等他坐下，浴室的门突然传来一声闷响，他回头一看，浴室的门从里面被拽开了，艾尔手里拿着被他拽下来的门把手，无辜又茫然地看着他：“这门……怎么开？”
　　黎酒：“……”
　　门锁之前就有点问题，要向上抬着才能打开，他一个人住也没修，这下好了，不用修了。黎酒叹了口气，一天的工作榨干了他的体力，他甚至都没多余的情绪分给生气。
　　“这门以后都不用开了。”
　　“哦，”艾尔把门把手藏到身后，“我是想问你，怎么洗？”
　　黎酒给他打开热水器。
　　艾尔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调温：“浴缸呢？”
　　“没有，”黎酒冲他伸出手，“给我。”
　　“嗯？”
　　“你要拿着把手洗吗？”
　　艾尔默默把门把手递到他手上，身体上的虚弱让他不是很好控制自己的力气：“我可以赔钱。”
　　“嗯。”黎酒接过门把手，随手扔垃圾桶里，在心里给他记了一笔账，“还有什么问题？”
　　“没有了。”
　　“有什么事叫我，别把浴室里的其他东西掰断。”黎酒虚掩上卫生间的门。

　　浴室里，艾尔站在水中脱了身上剩下的衣服，温热的水冲掉身体表面的血迹，他全身的皮肤都像纸一样苍白，小腹左侧有一个巴掌大的蜘蛛网一样的纹路，黑色的伤痕附着在苍白的皮肤上，像是蛰伏在血肉上的害兽。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伸手在蛛网的边缘轻轻按了按，尖锐的疼痛沿着蛛网的纹路蔓延到整个小腹，他闭着眼睛靠在墙上偏头忍过这阵疼痛，轻轻呼出一口气，他在逃出包围圈后第一时间抠出了身体里的子弹，但还是留下了这个。
　　这是一场围猎，围攻他们的有十七个人，全都遮住了脸，他只能从气息判断，吸血鬼和人类皆有。
　　想让他死的人可太多了，不知道这回是哪边派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