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想你快乐》喜雨微寒

1、快乐不快乐

　　那日下午，晚照来我处。
　　晚照同我说：“有些事情，永远都不能忘记。”
　　我笑，“那仅仅是时间抹去你记忆时留下的痕迹，实质已褪色，虚幻无影，徒增烦恼。”
　　“如果曾经用力写下，便始终擦不去那道印痕。”
　　“何来感触？”
　　“我再遇杜宇。”
　　一阵寒意窜上背脊，不由打个冷颤。怎我又不能遇着？难道就欺负我胆小怕事如鼠？
　　晚照见我神情怪异，哧声笑出，刹时春花绽放，迷乱人眼，
　　“我遇到个声音极似杜宇的人。一个新同事，模样身量统统不像，惟独声线十足相似，开声吓得我呆若木鸡。”
　　我舒一口气，“有何感觉？”
　　晚照收敛笑容，叹句，“百感交织，一言难尽。”
　　“我们有的是时间，你大可一一道来。”将杯里热茶斟满，袅袅暖烟，驱赶料峭春寒。
　　“只有你最得我心。”
　　我淡淡回应，“我素来如此。”
　　“是呢。”晚照长长的叹息，仿佛早已是熟练的动作。

　　“说说你的新同事。是否高大英俊，潇洒倜傥，似极某电影的男主角般迷人？”
　　晚照轻托香腮，侧头思索，“他叫林子规。若说起外貌，眉眼间的气质与杜宇有两分相象。眼眶深邃，眼神幽暗，偶尔泄露出几丝温柔，会把人的三魂七魄吸走。”
　　我知道她说的是杜宇，皆因此话听过不下百遍。
　　“林子规呢？也一样吗？”
　　“不同。林子规外向，很爱笑，笑起来眼睛朦朦的，笑声朗朗，轻易感染身边的人。你也知道，杜宇几乎不曾大笑过，绝无仅有。安静温和，即便高兴，他都只会淡淡的弯弯嘴角，若有若无的就算是笑过。”
　　“林子规的笑声，让你快乐？”
　　“是，快乐到一听见就反射性的闭上眼睛，心里不自觉的把林子规当作是他。有时候，我想，如果我是个失明人，不见得不幸福。”
　　“幸福始终要靠自己争取。或者，你可以尝试接触林子规。”
　　“可以吗？”晚照稍有迟疑，眼睛却闪烁，跃跃欲试。
　　“只要你快乐，何妨一试？”
　　晚照笑，点头。

　　一个星期后，晚照按预定的时间找我，较以往宽容许多，不时轻笑，清脆如银铃，可见心情大好。
　　“有好事发生？”
　　“我开始主动接触林子规。”
　　“感觉如何？”
　　“很有趣。林君生性腼腆，长得牛高马大，面皮却薄过纸皮，不过说上一句话，就面红耳赤，说不出的可爱。”晚照掩嘴窃笑。
　　“不见得林君对个个人如是。”
　　“此话何解？我并非三头六臂，没有异于常人的地方。”
　　“美人当前，惊艳都来不及，谁还记得要作什么反应？”
　　晚照稍露迷惑，“可是……杜宇不会这样。他对每个人都温柔，我也不能特殊。是因为在他眼中我不美吗？”
　　我有些懊恼，“怎会？他待你极好，周围的人都待你好，是吗？”
　　“是呢。杜宇常常说我是天使，常常安静地听我弹琴，毫不吝惜的赞许，用心呵护。可惜，他说他爱我，但不过是兄长与妹妹的亲情。”
　　晚照的语气渐渐激动，“我怎会是他的妹妹？我不是，我不是……”
　　我连忙安抚：“当然不是，你根本没有兄长。林子规呢？他如何看待你？”
　　晚照茫然看我：“不知道。我从没有问过林君类似的问题。如果答案一样呢？相同的声音告诉我相同残忍的答案，是否会再一次将我推进地狱？”
　　“晚照，林子规不是杜宇。他们是不同的两个人，思想不一致，答案未必相同。你应该花多点心思去了解他，或者会有意外惊喜。”
　　“很难清楚他的意思。我不善于追求异性，缺乏技巧。”
　　“你不需要追求。只要他是待你好，不作抵触便可。”我舒口气。
　　晚照注视我，忽然微笑，真的像个无忧虑的天使，“我一向信任你。”
　　我刹时羞愧万分。

　　后来，晚照常常爽约。不怪她，因为她有约会，而且非常愉快。由与她的通电可以得知。
　　“林君待我极好，处处照顾周到，比看护婴儿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不介意我一时三刻的古怪想头，并尽力满足。”
　　“而且我问过林君相同的问题。他说，他不需要妹妹，只要我。”
　　“可喜可贺。”
　　“我只是大笑。从来不曾如此得意忘形，现在想起，真真是失礼人前。”
　　“晚照，你在恋爱了。”
　　“这就是恋爱吗？好像不难。”
　　“是你以前想得太复杂，其实最简单不过。”
　　“成如你所言，我觉得很自在，毫无约束。”
　　“那真正好。”
　　“这几日，我忽然察觉以前的事，逐渐模糊，很多都记不得，例如杜宇为什么离我而去？他又去了哪里？好像是很久很久之前发生，不似我亲身经历，又或者可以说是……”晚照努力向我表达她的感觉。
　　“恍如隔世？”
　　“是吧，难以言喻。”
　　“可不是很遗憾？”
　　“怎么说？也不会，因为我有林子规。”
　　我皱眉，“晚照，林子规不是他。”
　　晚照笑，“是或不是都无所谓，至少我身边有个人。”
　　“你从不是孤单的一个。”
　　“那些都不是我需要的。”
　　“你需要什么？”
　　“不知道，我从前一直都不知道。不过，最近有了些眉目。”
　　“哦？”
　　“日后再告诉你，等我真正想通的时候。”
　　“好。”

　　纵使有的人情路算得上一帆风顺，但是总会发生些无伤大雅的小波折，皆因恋爱的人最喜欢自寻烦恼，晚照同样不能免俗。
　　“林子规另外有追求者，而且条件尚佳，足可匹配。”晚照的语气有些酸。
　　“对方是什么人？”
　　“他朋友的朋友。看得出是个时髦女郎，热情大方，直率不掩饰，初次见面就大胆示爱，映得我小家子气。”
　　“你在场？那女的也太过分。”我为晚照抱不平。
　　“在场。只不过稍迟到达，站在远处，恰好目睹一幕诉衷情的好戏。”
　　“林子规反应如何？”
　　“有美主动投怀，他居然不为所动。等我到场，拉我手向众人介绍，还特地说明绝无二心。”
　　我赞许，“此君信得过。”
　　“信是信得过，只怕之后这类事情还会发生。”
　　“识货之人不止得你一个。”
　　“这么说会让我倍感压力。”晚照不太在意的笑，突然提起：“现在想来好像杜宇也曾经有过别人，有喜欢的人。”
　　“你记得？”我发觉手心渗汗。
　　“印象不深。他对我说过，他一生只能爱一次，甚至可以为至爱的人献出生命。那么深情的话，对象终究不是我，多么令人惋惜。”
　　我声音发颤，“什么时候的事？”
　　“太久了，你知道我的记性不好。”
　　“或者你再用心想想。”
　　“真的不记得了。很重要吗？”晚照奇怪的问。
　　我深呼吸，教自己冷静下来，“抱歉，是我过于着急。欲速则不达，你应该慢慢来，情况会逐渐好转。”
　　“如果有一天，我的记忆完全回复了。那会怎么样？”
　　“你的生命终于完整。但是除此之外，再无任何意义，地球还是会转，人还是要活着，没有什么不一样。过去，代表的是过去，与现在、将来的生活无关。”
　　“至少会影响我的情绪。”
　　“再也不能。当你完全记得的时候，它已经不能影响你。”
　　“多么可怕。这么说，过去只是一件旧衣服，任人丢弃。难道我想敝帚自珍都不可以？”
　　“始终有一天你会放弃，无论是有心或是无意。人性本如此。”
　　“你是说，如果没有林子规，我会连杜宇的声音都忘记？”
　　“即使同林子规一起，结果也一样。久而久之，就变成记得那是林子规的声音，而不是他的。”
　　“令人心寒。”晚照深吸一口气。
　　“人其实很渺小，斗不过时间，最惨是连自己都赢不了。”
　　晚照不出声。良久之后，话筒那边传来嘟嘟的回音，无奈之下只好挂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