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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不渡春(2):诸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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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遥用了一段时间让脑袋得以重新运转,回忆起思考的历程,幸好思考作为人类另一种鲜被提及的本能,找回它的速度远比遗失的速度要快得多。等到能逐渐意识到时间的流动,对生活重新拥有概念,已经是十一月的事情了。

      遥加上鸢尾的好友,但少有联系。他猜测鸢尾如多年前一样仍在读书,重新去走一遍遥先走过的人生,遥在心底向神祈祷,千万不要让鸢尾成为和他一样被磨平的人,遥甚至愿意用接下来余生的所有运气,换鸢尾的平安与鲜活。

      他们只在十一月二号再见过一次面,在一个温柔得让人想要落泪的天气里,雾霾替天空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灰色,天气愈发地凉了,但仍有阳光破开乌云,照一层薄薄的暖意在人身上。

      其实关于那天,遥其实并没有多少记忆了,只记得咖啡厅木质的地板、同为木质调的香氛蜡烛,以及地板上躺着的白色长毛大犬都散发出让人舒适的气氛,遥看着地上那只叫做Haru的萨摩耶,双眼亮了起来。

      他一直很喜欢狗,偏好长毛的大狗,白色更是象征纯洁无暇的颜色,乖巧黏人的性格又有谁能拒绝?总而言之,Haru几乎可以说是完美无缺地长在他的喜好上,遥甚至都有些顾不上面前坐着的鸢尾了。因此,他并没有注意到,少年那彷佛被遗弃的大狗一样无形地耷拉的耳朵,与愈发深沈的眼眸。

      不,或许遥其实是意识到的,只是他仍然难以直面鸢尾,即使这个人包含他所有年少轻狂时的热忱与疯狂——或许他难以直面的正是那些年少轻狂时的热忱与疯狂也不一定。

      遥不记得他们最终是否有聊了些什么,只记得他们在下午一点见面,六点左右离席。这场疏远得恰到好处的见面最终由成为社会人士的遥买单,一杯焦糖玛奇朵,一杯特调的西打咖啡。

      在门口,他们向对方告别,在沉下的夜色里孤独地慢慢走回各自的家。

      时间同样慢慢地走,等到遥再一次察觉时,已经走回了十一月二日的下午一点,蓝天有一层朦胧的灰,却又有阳光破开云层撒下温暖的光,是恰到好处的、浪漫至极的秋日天气。

      他们在咖啡厅门口见面,叫做Haru的萨摩耶依旧躺在木质的地板上,老板态度开朗又温和,遥点了一杯西打咖啡,在这时他终于缓慢地想起一些更为久远的记忆,他将菜单翻到另外一页,“你不能喝牛奶,一杯荔枝气泡水好吗。”

      虽说是问句,但其实是不容拒绝的。但鸢尾并没有生气,那双黑沉沉的眼眸一瞬间有光亮了起来,“你没有忘。”

      遥不知道该如何响应,他没有忘,只是才记起。只是彷佛某种连锁效应一般,随着这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被回忆起来,遥能想起的关于鸢尾的事情似乎越来越多,他点一份肉桂卷,切小块递给鸢尾,他们像是最熟稔的朋友一样沉默地分享着食物,任谁也想不到这只是他们仅有的几次见面。

      因为在更久以前,他们隔着网络分享自己的生活,一个肆意放纵,一个沉默内敛。

      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遥闭起眼睛,眨下那些涌出的记忆,最终终于再次开口,打破这份怪异又和谐的沉默,“你还在上学吗?”

      “嗯,附近的盐花高中。”

      鸢尾说,他的眉眼亮了起来,夹杂着欢喜与淡淡嘲意的目光看向遥。

      他知道那间高中,在北城颇为有名,鸢尾本就是聪明的少年,从那时起便是。遥点点头,努力想再说些什么,“考试还顺利吗?”

      “课纲反复改了好几次,但算不上难。”

      鸢尾的回答中规中矩,但那双琥珀色的漂亮眼眸却一直看着他,装着遥已无力辨认的沉甸甸的情感,那让那双浅色的眼睛有时看起来深不见底,他想,他知道鸢尾想听见什么,他隔着窗户看外面的天空。

      “你过得好吗?”

      那瞬间遥的视线一片模糊,暗沉沉的黑色笼在这个世界的一切事物上,但那只是瞬间的事情,等他回过神,面前分明仍是那个俊秀帅气的少年,地上躺着的萨摩耶也仍在慢慢地摇着尾巴。

      鸢尾轻声说,“那里那么……怎么会好呢?”

      中间有个词放得实在太轻了,遥听不清他究竟说了什么,但他不再多问——他忽然想起那一天情不自禁脱口而出的话语,他很想他,那确实是真实的,可是现在他却不再将自己的心意说出口了,为什么呢?

      或者说,为什么不呢?

      窗外黯淡的天光照在桌上,遥的目光四处逡巡,渐暗的天光、躺平的Haru,最后回到鸢尾身上,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我会陪你。”

      那种扭曲的晕眩感又来了,遥伸手去扶自己的额头,放在桌上的手肘感觉到微微下沉,但仅只一瞬,他在那片刻的恍惚中听见鸢尾的声音,可他看不清鸢尾的脸:“不会再走了?”

      “嗯,不会再走了。”

      他听见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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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二日的晚上,遥躺在床上,现在的他依旧不常用手机,但当他从那种晕晕然的感受中回过神时,才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再一次地重蹈覆辙了。可现下与当时不同,他意图说服自己,不去注意那些昭然若揭的黑布下的事物,现在他已经二十三岁了,不再会拿情感作为刀刃去划伤每个过路的人,也不会披着爽朗外向的皮做一个偏执扭曲的怪物。

      他变了,他略有些遗憾又心满意足地想。

      可他拒绝去想,鸢尾呢?正如他拒绝彻底地面对两年前的那一日,二一年的二月三号所发生的事情,他闭上眼睛,在时间走到十一月三日的零点十三分时睡下。

      可有些事情并非他不去想便不会来寻找他的,遥进入梦乡后没多久,大约是还没到一点的时候,整个世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缓缓收缩而后膨胀,深沈的雾盖住一切鲜活的事物,地面变得黏稠而潮湿,像森林深处的沼泽,没有任何气味与声音,一切沉闷得令人感到窒息;接着,从沼泽的深处缓缓探出另一个更为黑暗的东西,它从深渊爬出,拉下遥的棉被,去拥抱睡着的青年,那无法辨别实体的事物包裹住了遥,然后亲吻他——即使根本无法分辨哪里是它的嘴,但看它亲昵的举动,那分明是在与所爱之人缠绵的亲吻……

      遥在梦里也并没有获得安稳,他在黑暗里回到了二一年,首先,先是来到二月三号以前,那时的他身处桥市,鸢尾在安市,一款在线对战游戏透过网络连接起两个灵魂,他们用很长一段时间确立彼此的地位,朋友以上,仅仅只有朋友以上;他们从未见面,大多时候分享自己的生活,更多的是游戏。十八岁的高中生与二十一岁的大学生,两个男性,在自己都尚未意识到的时候便成为了具有重量的存在。

      这段关系损坏是在更早以前留下的伏笔,归根究底是遥本性中的某些缺陷,是的,他更习惯用缺陷来形容。二一年的一月寒冬时一场突如其来的忧郁如同一场风暴使一切濒临崩坏,他在无形中将依赖视为爱情试图情感绑架鸢尾,他让纯粹的关系变得不再纯粹,性格中那些柔软易碎的、本应因为性别而被好好掩藏起来的地方全都以扭曲偏执的形式直白而坦率地展露出来,那段时间他思考、不停的思考,最终走入死胡同,认为一切起源于自己便该结束于自己。

      终于,二月一号的那一日,那日下午没有阳光,他在严冬里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一件白色衬衫外搭黑色的无袖毛衣,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有一股久违而鲜活的、青春蓬勃的学生气,他在镜子前打理好自己,搭上车,前往桥市一处著名的湖泊景点处。

      他在那里吃了一顿美味的食物,用自己打工的钱来场三天两夜的旅行,看湖光山色与清晨的大好天光,那是他最后一次思考,想自己之所以活得如此痛苦有绝大一部份原因都是因为他清醒地活,尽管他认为思考是为了让人能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同时并且独立于这个世界,但于此同时便需要承担逆向行走的孤独与自由;遥有时会想,他宁愿放弃思考,依旧存在于这个世界,然后被这世界侵蚀。

      这三天他重新和鸢尾和解,和自己和解,和每个过路的陌生人和解。他不再要求鸢尾承担他的情绪,他绝口不提那些东西,而是分享桥市这座美丽的湖、美味的食物,以及一些偷偷拍下的天伦之乐的景色,然后录音:“鸢尾,你看,这里好美啊。”

      第三天,他不再回鸢尾讯息,而是写了很长很长的一封信——说起来,那是他最后一篇敲着键盘写出来的东西了,即使是在那之后,遥也再没有写过任何一段长篇大论的……故事、信、日记,这些都不再有,或许是为了好好地以自己的方式悼念着那个人也说不定。

      他把信件存成邮箱的草稿,毕竟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给鸢尾看,那就让之后看见的人决定吧。遥最后看了一眼时间,其实这时已经是立春了,春天该要来了,但桥市还是冷得要命,三四度左右的温度,但偏偏又一点雪都没有,这里要是有雪会更漂亮的,他想。

      “这里真的好美啊。”

      他自言自语般又说了一次。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不渡春(2):诸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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