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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不渡春(1):霜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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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霜降时分,秋日的寒凉愈发明显,微风笼住人时,彷佛被无形的霜雪拥抱,仅一瞬的昏沉,接着便醒得彻底。

      遥走在秋天的街道上,枯黄的落叶随风扫过,帆布鞋踩踏时会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抬头看一眼昏黄的天空,烟霞抹上胭脂,染了一层淡而暧昧的深紫,于是整个世界都因此变得瑰丽又诡谲。

      他面上无甚表情,只是踏着闲散又漫无目的的脚步,行走有时只为行走而不为其他。

      从前,遥会用绝大多数时间思考,行走,洗澡,进食,耗费最多的当数睡眠前的那段时间,除去阅读与写作以外,他似乎总是在思考。现在不同了,现在他学会放空,渐渐地忘记思考的意义,如果说思考是为了让人能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同时并且独立于这个世界,那放弃思考在某种程度上而言是让人依旧存在于这个世界,然后被这个世界侵蚀。

      换句话说,这是一种失去自我的历程。遥在距今三个月以前的最后一次思考时的主题似乎就是这一点,但并不重要,如今的他已经被这个世界充盈,即使只是最平常不过的花草大抵都能取代那已经失去作用的灵魂,他能意识到自己正在逐渐成为一具行尸走肉的身躯;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去年四月份的工作上手以后,他变得逐渐麻木与冷感,最开始试图在工作、生活与写作之间找寻恰到好处的临界点,但摇摇欲坠的平衡于某日终于崩塌,从工作到写作,工作到生活,最后工作以外的时间难以由自身支配,在一片混乱中,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由自身写下的故事。

      记忆并不能算是思考,从记忆延伸而出的才是。

      没有思考,就连记忆也并不长久,他很快回到现实,在一片支离破碎的生活的碎片之间艰难地找到一个落脚之处,触目所及只剩工作,与一些认不清是什么的碎片将他划得遍体鳞伤。

      然后时间慢慢走过,具体有什么改变遥并不能给出绝对正确的答案,只是穿着从短袖换成卫衣,除了生活中无处不在却又难以解释的异样与空虚以外,一切一如往常;他逐渐忘记过往喜欢的歌曲,曾看过的小说或者绘画,给自己规划严密又无趣的行事历,却没有一项叫做写作。

      他甚至忘了自己为什么不再写。

      回到街道上,二十三岁的青年踩过干枯的树叶,在某个转角,先于长相,他看见一双鞋,知名品牌的黑色潮鞋,慢慢抬头,到腰部为止,明显能看出这个人比他要高得多,他低声说,不好意思,然后往后,换个方向继续无目的地直行。

      空气中仍有些许属于秋天的寒冷气息,他的目光懒于抬起,去看远方逐渐变得晦暗的天空里将要消散的那一缕光,自然也看不见面前人的长相与表情。而那双鞋子的主人没有移动,只是在这个街角静静地伫立着,隔着不知何时逐渐漫起的雾气去看遥慢慢走远的身影。

      那是他们时隔两年的久别重逢,或者说初次见面大抵也是恰当的,所以遥不记得那使他丧失思考能力的罪魁祸首,所以遥才能轻而易举从他身旁路过,像是从任何一个与他无关的人身旁路过一般。

      空气中仍有落叶摩挲地面的浅浅声响,但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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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份工作到十二月时结束,在七月时遥便与主管商讨过,工作上并没有问题,相反地,自从去年九月后他便很少在工作上出错,与同事相处得不远不近,私下不会多有联络,但总归是什么都能稍微聊聊的程度;而遥自认为麻木的状态,其实在主管眼中只不过是一种渐趋稳定的象征。

      有人伤筋动骨换一个教训,在另外一些人眼中也不过只是刚刚好而已。

      但遥并没有放在心上,他早已不是会为他人指点伤神费心的年纪。这样很好,这代表他在工作上一帆风顺,但他仍然坚定地婉拒主管的挽留,坦言自己已有关于未来的方向,事实上他的未来毫无方向,大部分时候皆是随波逐流。

      于是流到了不见底的渊壑里。

      主管最终同意离职申请,在最后又与遥说了些许看似掏心挖肺的话语,无非是凭空画几张大饼再给个无伤大雅的非物质奖励,遥一律过耳不过心。

      生活平静且平淡,以一种谁也抓不住的速度流淌并消失,遥甚至记不得自己是如何耗费时间的,等意识到的时候,他在同一个街口,看着同样枯黄的落叶,天空是以同样恰到好处的绚烂晚霞晕染出的美丽傍晚。

      他不看时间,拒绝思考,却在路口停下,不去看会朝他迎面走来的人;他低下头,余光扫过纷飞的枯叶,思考的死水不再运转,只隐约记得时间缓慢的流动,流过指尖缓慢泄下,以及被拉拽直到松散的命运。

      遥没有看手机的习惯,这是当代青年少有的现象,与众不同,甚至可称之为一种陋习。他并不习惯阅读过于庞大且密集的信息,也不喜欢受任何渠道引导思考,甚至认为那样的思考历程并不真实,过去遥曾说:思考可以受到引导,却不应该被操纵——某种程度上,他甚至能接受自己主动放弃进行思考,让空洞麻木的灵魂与世界合而为一逐渐失却自我,却无法放任自己自甘堕落于明晃晃的文明陷阱之中。

      他也少有社交好友,不被他人的情绪绑架,孤独又安然地存在于这座城市,以一种独立于他人的步调生活。当然,这绝非易事,他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习惯这样的节奏,习惯孤身一人,不期待他人也不被他人期待,庆幸的是,他比自己想象的更快适应。

      手机除了公务商谈以外几乎没有其他用途,有些时候他甚至不会带手机出门,就如今天,但他记得自己出门时看过日历,一张薄薄的纸上写着今日宜祭祀,宜解除,宜破屋,宜坏垣;余事勿取。

      他知道今天是霜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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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仍在运转,从未停下流动的脚步,但再怎么转动最终都会回到这一天,在瑰丽的天色之下,遥终于走向那份异常的来源。他在街道的转角再次看见那双鞋子,这次他不再绕过,而是慢慢地抬起头,平淡的目光却在看见对方的一瞬间转为愕然。

      本不再掀起波澜的死水被丢入一颗石子,腐败混浊的污水与最底层的泥沙搅和,最终成为他始终拒绝面对的回忆,具象化成面前的这个人,他不应该在这里,遥这么想,于是也这么说了。

      “我应该在哪里?”

      少年走过来,低下头看他——如今他应是虚长了他五岁,却仍比少年矮了十几公分。那人低头看他的时候面无表情,眼里似乎还藏着些许轻描淡写的讥讽,“在坟里吗?”

      遥不再说话,指尖去碰那人的衣服,白色长袖衬衫外面套着一层深蓝色的毛衣马甲,他的指尖轻触到那一点浅浅的毛躁时,彷佛被刺伤般地收回手,但那真实的触感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是真的。

      他回来了。

      可遥收回手,敛下的眉眼里又分明什么都没有,或者说他藏得太深,有时就连自己也看不见。

      “这样很好。”

      他的指尖是冰冷的,长久的停滞使遥的思考速度僵硬而缓慢,可他确实又是这么想的,屏弃所有不合常理荒谬怪诞之处,这个人在,这样就很好。

      他说不出其它话语,生活早已把他磨平,他存在于这个世界,却已经被世界侵蚀得干净透彻,他不再像年少时能有满腔热血不顾一切地倾倒在别人身上。可遥其实是想说些什么的,他漂移的目光最后回到对方身上,那微微颤动的唇与敲打着空气的指尖都潜藏着其欲说出口的话语。

      少年低下头,那双浅色的琥珀似的眼睛看着他,仍是沉默的,但那如同多年前的目光一瞬便把遥拉回他逐渐遗忘的从前——曾经的他,那个叫做遥的人也曾如此热烈而直率,将一片赤诚坦白说出:

      “我很想你。”

      那脏污的水必定是从某个裂缝里流走了,湖面水量飞快地下降,直到干涸后露出最深处的□□石壁,而此刻,遥看着少年的眼神便是那样坦诚的,与思考或者不再思考无关,他只是在陈述事实,陈述那些石壁上刻划着多年来每次即将溺毙时他欲留下的所有遗言。

      “鸢尾,我很想你。”

      少年终于笑了,多亏这一笑,天空中那如画一般不再流动的云霞才开始缓慢地渐浓,直到被黑暗吞没,迎来又一个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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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不渡春(1):霜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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