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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交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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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浸远从容地坐着,时不时继续为祁沅的盘子里添上点新菜。祁沅也默默地吃,偶尔分出神来喂一口菁菁。且不论内心如何,表面上竟然流露出了如出一辙的波澜不惊。这姑且也能作为两个人曾经交往过的侧面佐证了。
——余浸远这样好,分手了实在是太可惜了。
——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早就知道他们两个是不会长久的。
强扭的瓜理所应当不甜,难堪的开始又怎么会有美好的结果。看过前因后果的这群同学们会这样想也是理所当然。因为太过于合情合理,祁沅自己也是这样想——从一开始到最后。
“祁老师,你以前和舅舅关系很好么?”
菁菁也一知半解地听懂了一些,便仰着头问。祁沅犹豫了一下,含糊地“嗯”了一声,权作承认。
“那为什么我以前从来不知道呢?舅舅也从来没有提过祁老师……”菁菁纯真的眼瞳当中带上些好奇与不安,“难道说,是你们两个关系变差了吗?”
祁沅一时语塞,下意识抬眼去看余浸远的神情——和许多正坐在“观众席”上的同学们一样。
余浸远不动声色地陈述事实:“没有。只是有一方做错事没道歉罢了。”
祁沅的心蓦地一紧。余浸远右手捏着手中的杯子,里面的热开水升腾着袅袅的蒸汽,将他眼中本就浅淡的情绪更加朦胧。祁沅以前调侃余浸远活得像个退休老大爷。他很少喝饮料,碳酸绝缘,常年携带保温杯泡枸杞热水。祁沅偶尔会觉得自己现在如此习惯幼儿园的健康饮食多多少少一定有受了当初余浸远规训的原因。
水蒸气凝结了水珠落在余浸远长长的眼睫毛上,作出泫然欲泣的假象来。
菁菁的视线在祁沅和余浸远之间流连。她这个年纪尚且还不会欣赏什么美人落泪——更何况这位美人还是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亲舅舅,早就养成了抗性。她盯着余浸远看了一会儿,忽然抓着祁沅胸口的衣服小心翼翼地开着自己冷面舅舅的玩笑:“是舅舅做错事没道歉吧?这可不行,祁老师在幼儿园教过我们的:做错了事情就是要道歉!”
祁沅低下头,将怀里的菁菁搂紧了一点儿,轻声责备:“别胡说。”
那可是余浸远。他怎么可能会做错事?
这话不是挖苦也不是讽刺。余浸远曾经在祁沅最落魄难堪的时候在他额上落下过一个悲悯的吻,他从不吝惜他这点怜悯,施舍出去的时候既然已经并不在意,自然也不会斤斤计较着想要收回。
是他祁沅,怀抱着那点微不足道的自尊心,大言不惭又自私自利地将两个人的关系画上一个并不圆满的句号。
“是我——”
“嗯,所以我现在想找祁沅道歉。”
余浸远的同时出声将祁沅打断。他将手中捧着的热水放下,浅色眼瞳在灯光下显得格外亮。祁沅看着他侧过脸来看自己,声音冷静却真诚:“对不起,祁沅。当年都是我的错。”
祁沅茫然地看着余浸远,喉结上下滚动,吞咽着发干的口腔中仅剩的津液,半晌才吞吞吐吐道:“不、不是——”
余浸远难得再次打断了他:“现在的话,你愿意和我重新开始吗?”
祁沅只感到一阵头晕目眩,音乐听到舒澄坐在自己旁边倒吸了一口凉气,“咕”地一声充分展现了她此时的惊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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菁菁究竟是小孩子,吃饱了饭之后没多久就要发困。一开始还勉强撑着眼皮不想搅扰这些叔叔阿姨们的兴致,但久了也强挺不住,没用一会儿就抓着祁沅的衣服小声打起呼来。
余浸远仍是坐在驾驶位,祁沅抱着菁菁坐在后座。夜幕已然降临,城市的夜景被华灯而非星火妆点。祁沅忽然想起加缪在《局外人》中写下的文字。
——有一盏灯光固执地在街角,路灯下停着一辆车,久久都没有开走。我知道窗外的风在使劲地推着每一个人去相爱,或正在向相反离开。
他抬眼看后视镜中余浸远的模样。有时候他会想上天会不会对于余浸远过于偏爱,赐予他美貌智慧与优越的家庭条件,甚至还包括在大庭广众之下彻底推翻一切重新来过的勇气。
车载导航中的甜美女声温温柔柔:“目的地已到达,导航结束。”于是车子缓缓停靠在路边,余浸远稍微偏回一点头:“你到家了。”
祁沅有些恍惚地看着熟悉的楼房:“嗯。”
“把菁菁叫醒吧。”
祁沅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睡得正香甜的女孩,手指无意识温柔地抚了抚她泡泡袖下裸露在外的细嫩皮肤。他舔了舔干燥的唇,低着头犹豫措词。
“或者你想再聊聊天?”
祁沅点了点头。余浸远将祁沅旁边的车窗摇下来,送进来并不多的夏日里仍温热的晚风。
“余浸远,你是怎么想的呢?”
祁沅率先打破了车内的安静。他试图去从后视镜探寻余浸远目光中或许可能流露出的潜藏情绪,未果。
余浸远冷静道:“我从来都只实话实说。”
对,余浸远从来实话实说,不屑于扯谎骗人,让人心生敬畏之余又有几分不知来处的恼恨。
“所以,余浸远,你到底会在乎些什么呢?”
余浸远似乎被祁沅语气当中忽然爆发出来的悲哀震了发怔。他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认真地思忖这忽然而然的情绪究竟是从何而来。然而就算是纵横考场多年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余浸远在此时却也不免犯难,最终只诚实地摇了摇头:“祁沅,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余浸远,不要可怜我。”祁沅声音微微哽咽,“我知道你又善良又温柔,但是不要可怜我好不好?我这个人也没什么好,不值得被可怜同情。”
余浸远微微蹙眉:“我没有在怜悯你。”
没有么?
在余浸远身边时,他无时无刻不感觉到自己的卑劣与渺小,又无时无刻不怀揣着感恩戴德。祁沅知道这段感情在旁人眼里看着究竟是什么样子——癞蛤蟆与白天鹅,就像童话故事书当中描写的那样。只有在割舍放手的那一瞬间,他才终于感受到他原来是可以毫无愧疚和羞耻地站在余浸远面前,坦荡平等。
祁沅终于明白自己应当说些什么了。
他悄悄掩住熟睡中的菁菁的耳朵,尽量控制着语气的平淡:“余浸远,所谓的‘喜欢’总有一天会变淡、会消失。你有没有想过,等到我不再喜欢你的那一天,我们两个要维系着怎样的关系呢?”
余浸远的眉头渐渐蹙得更紧。祁沅知道这是余浸远从来都没有考虑过的问题。
的确,他从高一开始喜欢余浸远,即便分手了,到现在也依旧喜欢。可是这样的喜欢究竟会持续多久呢?等到一切消磨殆尽过后,于是要让两个人扯着感恩与习惯勉强拉扯么?
余浸远开口:“我让你没有信心了么?”
祁沅摇头:“这是我自己的问题,和你无关。”
一切都是他祁沅瞻前顾后,胆大包天却还又有那么点自知之明。余浸远光风霁月,没必要被他连累下凡深陷泥潭。
下凡来的余浸远毫无自觉——毕竟仙子在天庭待久了难免天真——只态度坚定道:“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当然和我有关。以前是,现在也是。”
他整个身子转过来,祁沅最喜欢的那双眼睛不加掩饰地直视着他,认真又温柔:
“祁沅,你可以和我交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