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我韶光千般色》缘戏

45、再见，人间

　　凌光的确再一次出现在了凤离眼前。

　　那只木偶娃娃被凤离带回右相府，烫得惊人，很快就伸出了许多诡谲交错的红绳，紧紧缠缚起它自己的躯体，一层又一层，逐渐趋近于一个完整的人形。

　　黑红的煞气散去，红绳脱落，露出里面雪白.精致的人偶娃娃，不着寸缕，凤离仓皇把自己的外氅披在他身上，然后别开了眼。

　　咳，虽然很喜欢，但是这样坦诚相对，还是有点……

　　人偶娃娃眼睫轻颤，缓缓睁开如墨般的双眸，眼瞳转向凤离的方向，漠然又空洞。

　　清丽俊逸的少年与云韶光的模样完全不一样。

　　一个是清尘脱俗的玉兰，一个是大富大贵的牡丹。

　　凌光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他沉默攥紧身上的外氅，漆墨的眼睛与琥珀色对视着。

　　凤离立马走出房间，喊来侍女去取件新衣来。

　　凌光拿到衣裳，自觉走到屏风后面去换上，素净的白衫加了绒毛，暖烘烘的，还绣了只可爱的兔子，衬得他更加苍白。

　　他赤足踩在冰冷的地上，好像一点也感觉不到冷，一步步走到门前。

　　不过他的确本质只是个木偶娃娃，也许的确不会为外界因素影响。

　　凌光望向外面的雪都，眸中盈满了怅然。

　　他无声地说：
　　生辰快乐。

　　凤离试探着牵住凌光的手，凌光看了他一眼，又挪开了视线，默许了。

　　这是云韶光想要给予魏家的补偿，他理应继承他的遗愿。

　　这也是他所希望的吧。
　　凌光回握住凤离的手，顺着对方的力靠进他的怀里，由着凤离在他的手指上落下一个吻。

　　凤离也忘记了他的哥哥是魏澜吧，毕竟戚凌芳用自己的灵脉还有神与灵篡改了好多人的记忆。

　　文武曲星不过是两个孤儿。
　　齐安帝会成为令人恨得咬牙切齿的前朝暴君。

　　楚玄，才是未来的人们眼中的新皇。

　　凌光恍然触上自己的眼角，摸到了湿润水渍，嗓子仍然说不出话，拉了拉凤离的衣袖，抬起头，费力的发出几个破碎的音：

　　“走、走……宫……”

　　“宫？去宫里吗？”凤离问，凌光点点头，凤离犹豫了下，还是同意了：“去哪里？”

　　凌光比划比划：“帝。”

　　凤离福至心灵：“帝宫？”

　　凌光又一次点头。

　　「雨缘桃门」的光华一闪而过，凤离悄悄地带着凌光瞬移到了帝宫内。

　　雪下得极大，凤离用灵能隔绝了它们，在莹白上覆上雪衣，凌光被他护着，一眼就看见了雪树下于大雪中飘起站立的蝉不知雪，黑红的煞气格外浓郁，鬼魂缠绕，血气弥漫。

　　蝉不知雪似乎被穿在一个无形的人身上，血红的、无头的、令人恐惧的，就那么在寒风中吹得飘扬，却又不曾挪动。

　　凌光蹙眉，裸足踩过积雪留下脚印，他走向蝉不知雪，那华服却不让他靠进，风声变得更大了，“呼呼呼——”穿过不知道什么地方，似乎是在泣血哭嚎。

　　凌光僵在原地，猛咳了声，呕出血来，终于能说话了，于是他转过头问凤离：“我……不再是，陛下的，神魂分身？”

　　凤离有些茫然，不知道“陛下”是谁，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一根金线刺进他的后脑，他猛顿，不知不觉道：“是心头血，神魂是灵脉。”

　　凌光笑得比哭还难看，远离了那煞气冲天的华裳，伸手抽出那根金线，它在拔出的一瞬间就散成了粉末光点，凌光喃道：“我好像真的自由了。”

　　凤离的眼眸恢复焦距，将凌光抱在怀里，安抚轻拍他的脊背。

　　“凤知声。”凌光叫他的名字，凤离回应了他，“我好像也只有你了。”

　　他没有云韶光作为依靠了。
　　他的陛下把他送给了凤离。

　　少年孱弱的身子细细地发抖，双眸微红。

　　“我可以……学着爱你。”

　　-
　　叛军攻入京畿时，西京城早已城门大开，楚玄一路畅通无阻踏上惊鸿道，步过朱雀街，领兵行至皇宫门前。

　　看清眼前的景象时，楚玄说不惊讶完全是假的。

　　整座皇宫被黑红的煞气包裹着，鬼形时而浮现时而消亡，凄厉鬼嚎响彻云霄，几乎一靠近就会被煞气缠身，不日而亡。

　　楚玄知道这个东西，齐安帝曾告诉过他，这是蝉不知雪所吞噬转化的血怨煞气。

　　当初他说自己是梁国长公主强抢来的面首，齐安帝看他一眼就信了，楚玄那时虽松了一口气，但他隐约觉得齐安帝其实什么都知道。

　　否则，也不会在那七个月里，一点一点告诉他大齐的情况，也不会告诉他自己的灵能，也不会告诉他蝉不知雪的底细。

　　更不会随随便便就给一个外人催生一条天星级的灵脉。

　　他的灵脉名为「覆水难收」。

　　用以制衡，用以契约，用以束缚。

　　齐安帝似乎就是为了他让拥有领导者的能力。

　　为什么呢？楚玄想不明白。

　　齐安帝告诉过他，蝉不知雪只有他可以压制，只有被齐安帝安抚时，蝉不知雪那滔天煞气才不会失控，才不会出现仅仅是靠近就会横死的地步。

　　而现在蝉不知雪暴走，很明显就是齐安帝已经驾崩了，它失去了桎梏，自然而然就发狂了。

　　那个比他还小上三岁的齐安帝，强大如斯的齐安帝，那么轻易就死去了？

　　楚玄握紧手中的长.枪，有些不敢相信。

　　“殿下，要进去吗？”他身后的副将领有些犹豫，那漫天煞气实在是难以忽视，厉鬼哭嚎的声音令人打心底里发怵，更罔顾他们的敌人是战无不胜的暴君。

　　楚玄深深看了眼西京皇都，灵力拖动叛军的旗帜升上高空，昭示叛军的胜利。

　　而齐安帝，果真没有再出现。

　　楚玄高声宣告：“暴君已死，天下安定！”

　　随军面面相觑，不太相信他们还没攻入帝宫就已经获得了胜利。

　　看皇都这鬼样子，那暴君不会真的变成“鬼皇帝”来找他们开战吧？

　　戾气与怨气越重的灵魂越容易成鬼，缺一不可，而余下的都会将戾气或怨气留下形成「影」生成怨灵，然后灵魂步入命运之轨走入轮回。

　　要说齐安帝人美心善他们是绝对不信的。

　　楚玄却是说：“你们应该知道，暴君那件被你们叫做鬼衣的华裳‘蝉不知雪’会吞吃血肉怨气与煞气吧？”

　　副将眼前一亮：“殿下的意思是，暴君被自己的鬼衣反噬了？”

　　如果是这样，那的确没什么好怕的了。

　　齐安帝也算自作自受。

　　楚玄不答，再次高喊：“暴君已死，天下安定！”

　　这一次将士们齐声高呼，铿锵有力，声震天响。

　　“暴君已死，天下安定！”

　　“暴君已死，天下安定！！”

　　安齐八年，齐安帝驾崩，大齐覆灭。叛军首领楚玄领兵前往景安，临行前，前任圣上内侍凌光向楚玄投诚，签下「覆水难收」契约，与魏府一行人一同随行。

　　凤离改名魏烨，为楚玄左膀右臂，同行景安城。

　　偌大皇都除去鬼衣再无声息，无人记起那被关在舞雩阁中的前朝长公主。

　　她的状态已经很糟糕，整个人瘦得脱相，她闭上眼，灵能温暖的灵流在她的脑海中织出预言图景，那原本扑朔迷离的未来忽然清晰了。

　　她看见自己的未来是黑色的，身边没有一个人。

　　云鱼烟安静了好久，释然地笑笑。

　　她的使命，终于结束了。

　　云鱼烟扶着床榻颤颤巍巍站了起来，长达数十年的囚禁让她连走路都很吃劲，她如泼墨般的黑发有两个她那么长，就这么曳在身后，跟着她走到殿门前。

　　云鱼烟拉开了殿门，刺眼的光照进她的眼中，迫使她眯上眼，不由自主流下眼泪，她从容拭去它们，脚步踉跄扶着石栏一步步走下舞雩阁。

　　她看见了漫天雪景，大雪自冬至开始纷纷扬扬下了整整七日，积雪厚到一脚下去就能陷到膝盖，云鱼烟好久没见过这样纯白的雪都了，连眉梢都攀上了笑意。

　　她的脚很快就被雪水冻得发红发热，黑发变得很重，使她每一步都更加吃力，索性她也不再动了，干脆站在了舞雩阁的高阶上，贪婪的看着红尘世的一切。

　　她看见自宫墙伸来的一枝红梅，在风雪的洗礼下飘摇晃荡。

　　她看见苍茫的天空，还有盖了一层雪被的皇都，圣洁又美好。

　　她也看见皇宫上盘旋着的煞气，久久环绕，迟迟不散。

　　她每在这洁白红尘中停留一分，她的灵力就会消散的越快，渐渐地灵力不够，又开始燃烧她的生命力。

　　她乌发化白头，清秀的容颜迅速衰老。

　　云鱼烟再也站不住，摇摇晃晃跌在雪里，不停地发抖，双眼失神，嘴唇轻颤，弯下了脊背。

　　她恍惚迷离间抬起头，望着雪幕，痴痴笑了。

　　气息愈发微弱，身躯逐渐消散。

　　她动了动嘴唇，说不出话，只有口型。

　　她说：“再见，人间。”

　　她这一生虽未亲眼见证过离别，可到底也是清楚的。

　　这一场安齐闹剧，由恨开始，由恨终结。

　　可叹，黄河捧土尚可塞，北风雨雪恨难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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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鬼衣”蝉不知雪的煞气席卷西京帝都，叛军首领而不得不放弃前朝皇宫，小寒之后，楚玄于景安称帝，改国号为梁，为梁永帝，大赦天下。

　　景梁元年，梁永帝整顿朝纲，整顿前朝余党残留，建立新的制度，招揽人才，洗牌贵族。

　　景梁三年，“鬼衣”被梁永帝携大司马之妻凌光使用天木级灵能「破茧新生」镇压收复，使鬼衣的煞气回归发狂前夕迫其安定，送入齐朝皇陵关押。前朝皇都开始着手规划改造成景观园。

　　景梁四年，梁永帝设神威阁，立大司马为神威阁主，招揽天下异象师，以梁永帝的灵能「覆水难收」作媒介，签署契约，为安邦定国出一份力。

　　景梁七年，国泰民安，繁荣昌盛。
　　称，太平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