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我韶光千般色》缘戏

41、此血溅舞雩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咿咿呀呀婉约的唱词落入魏澜耳中，他难得静不下心，蓦地升起一丝烦躁，眼皮子跳个不停。

　　然后他向何念辞别，离开了莫香楼。

　　大齐已经开始乱套了，西京城虽然维持着表面的和平，实际上早就在暗流涌动。

　　云韶光早就把他叫过去嘱咐过了。
　　风无黎没再束缚他，并且又跑得没影了。

　　“魏卿，我们都要死啦。”
　　“哇，真的吗，臣好高兴哦。”

　　他们皮笑肉不笑语气平淡地对完话，云韶光说：“小舅已经在去右相府的路上了。”

　　魏澜一哂：“是吗，知声那里也交代好了吗？”

　　“嗯……”云韶光认真的想了想，“是的，他同意了顶替你在你爹娘记忆中的位置。作为报答，我会在我死后送他一个惊喜。”

　　魏澜心领神会：“凌光？”

　　云韶光哈哈大笑：“不完全是，我准备给他一张属于凌光自己的脸。”
　　魏澜：“哦，那挺好的，挺圆满的。”

　　他们一起陷入了沉默，何念姗姗来迟，然后稀里糊涂加入了他们的沉默当中。

　　何念：“？”

　　大齐最有权势的三人已经达成一致，准备放弃生命与权利。他们在数年间建立起的威望与印象极为深刻，不论是暴虐成名的齐安帝，还是文韬武略权势滔天的右相，又或者是征战沙场数十年的大将军。

　　如果他们不死，天下永不安宁。

　　毕竟现在齐安帝早就已经是众矢之的了。
　　保皇党的文武曲星自然也是叛军的眼中钉肉中刺。

　　“这偌大红尘世里，除了你们无人会称颂我的战功。”云韶光笑意讽刺，“那都是我残暴的代表，我暴行的映射，是他们害怕我的证明。”
　　“就像他们不会去想失去了手足的我会不会难过一样，在世人眼中，或许我就是个冷漠无情的家伙，命带三煞合该被杀。”

　　不过，他也清楚，这是他数十年前就希望看到的结局。
　　他就是想骂一骂这个烂透了的世界。
　　别管。

　　魏澜说：“呃，其实，云先生应该也理解陛下。”

　　“他——？”云韶光冷笑：“让他滚蛋，我现在最讨厌的就是他，我不需要他的理解。”

　　妈呀，感情危机。
　　魏澜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步，把何念往前推了推。
　　好兄弟，来尝尝御赐酸水。

　　何念不明所以，然后被云韶光一连串的怒骂输出甩了一脸。

　　何念麻木面无表情。

　　云韶光终于停下来拿起一旁的茶杯喝了口茶，何念问出了他的疑惑：“陛下为什么现在对云先生这么讨厌？”

　　“……啊。”
　　“因为，现在发泄完，这样死的时候就不会恨了。”
　　“我恨了一辈子，好累啊。”

　　魏澜：“要不，你俩殉情？”

　　云韶光再次暴起：“大胆魏澜！这是对待准皇后的态度吗！怎么能诅咒国母去死？！”

　　魏澜：“呵。臣罪该万死。”

　　至于这个罪该万死是否真的在真心忏悔，还是骂自己多嘴就不得而知了。

　　“太上皇还有太妃太后都死了。”
　　“这玩意儿到底怎么跑进宫里去的？”

　　云韶光：“都能对何卿悄无声息的下手了，他干点什么能让你知道？”

　　“坐以待毙？”
　　“那你上呗。”

　　魏澜低眉顺眼：“还是坐以待毙吧，毕竟他们都死绝了，再上也没意义。”

　　背景板何念：“有没有可能朝阳长公主还活着。”

　　云韶光：“是哦。”
　　魏澜：“好像是。”

　　何念：“……”

　　魏澜这次出门没穿那身官袍，着了件清风明月的白衣，显得他愈发俊朗，故意抬起袖子露出广袖上的一只墨色仙鹤。
　　“我去看看公主殿下。”

　　他嘴上这样说着，但是人没动。

　　何念投去疑惑的注视。

　　倒是云韶光瞥去一眼，默契的也心领神会，夸张道：“魏卿这件衣服甚是好看！尤其是袖口的仙鹤绣得栩栩如生！天上天下绝无仅有！”

　　魏澜满意地翘起唇角：“这是我娘给我做的新衣。还是陛下有眼光，何同尘就是眼盲心瞎啦。”

　　“你有病能不能去看太医请郎中别在我和陛下面前发癫啊。”

　　魏澜大笑出门。

　　他得了新衣，又释然了沉甸甸的枷锁，走向舞雩阁的步伐都轻快了不少。

　　路上遇见了风无黎，他还很愉快地打了个招呼，随口道：
　　“云先生安，您出来散步的？”

　　风无黎笑而不答，只是脸色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原本迈出的脚步停了下来，似笑非笑看着他。

　　魏澜想起了之前的猜测。凶手想要谋害云鱼烟必然要登上舞雩阁，而这条路也只能走上舞雩阁。
　　他瞪大了眼：“你真的是残害天家的罪魁祸首？！之前也的确是将陛下囚禁了？！！”

　　甚至还利用了云韶光的灵脉支起结界，难怪他们俩感情危机了。
　　他娘的。

　　风无黎咳了两声，笑道：“韶光原来没跟你们说么？不仅如此，我的名字也不是云涣，你可以称我为风无黎。”

　　“风无黎？”魏澜对这个名字显然是有印象的，正是二十年前入宫作为大皇子伴读的北国公世子，十五岁就已是春闱魁首、高中探花的天之骄子：“你不是落水死了吗——？”

　　风无黎笑起来：“我可是异象师，怎么会落水死呢。”

　　他压低声音，苍白的脸上绽开好看的笑：“是齐楚帝要我死啊。他忌惮异象师，你难道不知道吗？我可没有你那么好的运气可以遇到韶光保你，齐楚帝甚至借口我要谋害大皇子处死了我全家，避免留下残留。”
　　“你知道我带着我那病弱的弟弟从那么多国师塔上的异象师手里死里逃生有多么艰难吗？”
　　“他说我要谋害大皇子，那我又怎么能辜负他呢？”

　　魏澜镇定问：“所以你是来报仇的？”

　　“不止。”风无黎手中亮起白紫色流辉，“云氏先祖残害的那个挚友，被剥皮抽筋，淬骨炼成白玉珠的那个挚友，是我祖先的哥哥。”
　　他无奈笑道：“你看，命运就是这么奇妙啊。”

　　“不出意料的话，你应该会阻止我去杀死朝阳？”

　　魏澜击出一道红光：“恭喜你猜对了。我对你们的恩怨不感兴趣，我只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白紫与暗红碰撞炸出一道火光。

　　风无黎的灵能是天水级，因此与魏澜应该算得上的旗鼓相当才对。但是几番交手下来之后魏澜发现，风无黎现在使用的灵能绝对不止天水级。

　　他联想此前种种，久违的震惊了：“你在用自己的生命来提升灵能的强度？！你疯了！你死了陛下怎么办！”

　　「千书万术」与「雨缘空道」其实应该是「雨缘空道」更加稳定，它纵万物初生，观众生百相，一草一木都能够化作魏澜的武器，但却是被「千书万术」压了一头。

　　除了风无黎不要命的提升强度，他实在是想不到其他的原因了。

　　毕竟风无黎现在看起来已经是半死不活的样子了。

　　“韶光啊……”风无黎语气里不乏遗憾，不过下手更狠了：“恨我也好，爱我也罢，怎么样都好，我总得让恩怨终结。这是我的宿命。”
　　“其实在齐楚帝要害我之前，我没想改名换姓替我那祖先报复云氏皇族的，可命运就是如此，由不得谁选择，我做不了放任灭门仇人高枕无忧。”

　　魏澜哑然，但「雨缘空道」幻出潺潺水波，带着淡蓝色的威压，劈头盖脸砸向风无黎。

　　他说：“我还是不能放任你，毕竟属于你的仇你已经了结了。”

　　风无黎沉下眉眼：“我不奇怪。”

　　他们打得很激烈，魏澜隐隐约约察觉到风无黎对前往舞雩阁的念头越来越少了，他身上的新衣被血染了大半，魏澜想：或许今天就是他与何念的祭日了。

　　他死了，「雨缘空道」也会消泯，到时候因为「雨缘空道」而压制的躁动灵流解除压制，恐怕会让何念立刻当场暴毙。

　　灵脉里的灵力愈发空竭，风无黎将一抹白紫色的灵流汇进他的体内，魏澜防备不及，终于是中了招，摇摇晃晃半跪在地上吐出一口血。

　　风无黎嘴角溢出鲜血，同样狼狈，笑道：“你也算是替云鱼烟去死了。”
　　他的生命力耗尽了，灵脉也枯竭了，再没办法对云鱼烟下手了。

　　都到此结束了。

　　魏澜死了。

　　何念也死了。

　　云鱼烟似有所感望了望舞雩阁大道的方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会有人为了保护她而死去。

　　风无黎擦掉血迹，脸色更加苍白，慢慢地靠在雕栏上坐下，费力的抹了把脸。

　　他也要死了。

　　风无黎恍然想起，快要冬至了。
　　他的韶光，要二十二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