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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此去别红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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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澜其实很少踏足舞雩阁,他与朝阳长公主实在是没什么交情,最多的只有怜悯。
对方自及笄时觉醒灵脉之后就被送进了这专门为她打造的“金笼”里,每日每日为大齐祈福,只是因为她的灵能可以预知未来。
即使后来齐安帝登基直至掌权,她也没有从那里走出来过。
因为她的灵能叫做「不见人间」,她不能再跟任何人见面,因为那会带来诅咒,她与对方总要死一个。
直到那天云鱼烟用一纸灵信将他唤来,极其严肃的说出来最近的预言,语气哀婉:“我自知大齐迟早要走到这个地步的……说到底,也是陛下的抉择。”
她隔着厚重的门,声音空灵飘渺,一点一点告诉了魏澜亡国的真相。
同时,她的嘴角慢慢地渗出泄露天机的鲜血。
——天道的警告。
“陛下在攻打梁国时……留手了……”
“他放过了梁国的小皇子。”
“陛下培养了他,将他带在身边七个月,为他催生出一条灵脉,亲手培育出了他作为‘乱臣贼子’。”
“所以,我感觉,不止我能预见未来。”
“陛下……应该也可以,只是没有我这样随心,或许需要什么契机。”
“不过,他应该看不到自己的未来,还有他所爱的人的。”
“天道还没有给陛下这个权利。还没有人看得到自己的羁绊。”
——“或者说,时机未到。”
“毕竟,世界总是不公的。”
谁知道云韶光会不会又是那个例外呢?
魏澜浑身血液冰冷,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是以这个方向发展的。
他很清楚云韶光自幼就心机太重,别人送他一朵花就要猜忌花里有没有撒什么害人的药粉,厌世却又倔强的活着,一点理由都没有。
魏澜曾经为云韶光没有得到朝阳长公主这样的灵能而高兴过,毕竟他实在是太多疑了,如果让他知道每个人的未来会是什么样的下场,那他就能够推演出他们后面会做什么事,把所有人都死死地捏在手里。
因为他是皇帝。
因为他是云韶光。
因为他是煦色扶桑。
永远烂漫美丽强大,永远被天道偏爱和例外。
所以最初大家猜测陛下灵能的时候,最先假设的是高坐云端摆弄凡尘的「云中提线」。
只是没想到现实却是他们想破脑袋都想不到的「虚象万千」。
云鱼烟气息虚弱了下来,魏澜知道她又得入眠修补身体与精神了,这些年来一直是这样的,魏澜偶尔也会好奇她被禁足于这方天地会不会有恨。
有没有估计也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像云韶光和云鱼烟这样贴近天道的灵能主、异象师,往往都是辟谷的,因此也不必担心她会饿死在舞雩阁里。
「不见人间」是不可以沾染上俗世烟火气的。
“公主殿下安生歇着吧,臣已知晓,先告退了。”他向舞雩阁的朱红大门拱手作礼,玄袍飞扬,身姿挺拔,转身离去。
云鱼烟没再说话。
魏澜在离开舞雩阁的路上还在不停地头脑风暴。
云韶光肯定什么都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但还是放任了罪魁祸首的恶行,不仅如此,他还决定要把江山拱手让人。
他娘的神经病!!
饶是魏澜这样的齐安帝盲吹忠粉都忍不住破口大骂了。
他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给齐安帝排忧解难,结果人陛下自己还给他额外找了一大堆事来。
这权臣右相谁爱当谁当,他可能当不下去了。
魏澜生于遥远的青城,祖上是个破落户,他爹娘废了好大力气才能供他读书,所以十岁那年破尘大师要来带走魏烨的时候他们满口答应下来,甚至可能还隐隐松了口气。
魏澜并不是一直都如他的外表一样那么温文儒雅从容大方的,他也曾为了参加考试而东奔西走筹集路费,还是何念掏了自己的腰包,送他去了西京参加春闱、殿试。
那年他二十五岁了,进了金碧辉煌的大殿后,那小小的少年齐安帝就坐在主考官的位置上,支着下巴昏昏欲睡,手边放着的一摞考卷,魏澜猜测应该是前面考生的考卷筛选之后的,而后面的珠帘遮挡着的人应该就是太上皇了。
考生先是行跪拜之礼叩见陛下,齐安帝脸上扣着那张般若面具,嗓音清越:“免礼,诸卿落座吧。”
魏澜与其他人一同谢恩,然后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专心答题。
直到他看见有一道题是问他们:
【尔是否持有灵能?其名为何?】
魏澜顿时脑中一片空白,差点将墨水滴落在考卷上。
他知道太上皇最讨厌异象师,但是如果否认——
万一被发现了,就是欺君的大罪了。
那一题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写下了答案。
【是,草民灵能为天水级「雨缘空道」。】
他想,起码他是考进过殿试的人,就算仕途还没开始就到此为止、被赶回青城也没关系,留在那里做个私塾先生也未必不是出路。
可他终究还是不甘心的。
考卷被收了上去,他们是最后一场,那一摞考卷与齐安帝手边的一起先是送去给了云景行过目,齐安帝没什么表示,只是换了只手继续支着下巴。
云景行道:“韶光,过来。”
齐安帝听话起身,慢悠悠地,拉起珠帘,坐在了太上皇左边。
云景行将他筛出来的考卷递给齐安帝说:“朕觉得这三位才华最为出众,其余人就钦点为进士,如何?”
齐安帝随意地翻了翻,笑了声:“父皇明明说过这最后一场考试由孤自己决定呢。”
云景行顿了顿,一副无奈宠溺的模样:“是父皇不小心失言了,韶光有中意的人选?”
“有啊。”齐安帝没去看云景行挑出来的那三张,将余下的那一摞一张一张慢慢看过去,然后停在了其中一张上,转头对着下面站着的十几个人说:“魏澜何在?上前来。”
魏澜听见自己的心跳咚了一声,重重的,然后做足了恭敬姿态卑谦走上前,虽是一身简朴的白衣,但仍然挡不住他的风华正茂与意气风发。
“草民在。”
云景行脸色微变,劝道:“韶光不再想想吗?真心喜欢的话,点个探花也不错。”
“右相之位不是还在空悬么?”齐安帝笑了:“孤就喜欢他。秋闱和春闱都是第一,才华自是不凡,答卷也行云流水、匠心独运,还具有灵能,可保孤平安。孤要点他做状元,连中三甲,直接入朝来做孤的右相。”
魏澜当时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齐安帝这是为了留下他直接与太上皇作对。
他的确不甘心被遣返,也不甘心当探花,既然参加了考试自然就是奔着魁首来的。他本以为自己没了希望,可他很幸运的遇到了齐安帝,被点做了状元。
只有齐安帝不忌惮异象师。
虽然可能是因为他的年龄还不大。
那天后面的时间他激动紧张地差点在御前失仪,太上皇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齐安帝把他留了下来,支走其他人之后,齐安帝开门见山道:
“孤知道你有野心,魏卿。”他摘下般若面具,倾国倾城的面容带着明媚的笑意,他领着魏澜走上舞雩阁,对里面道:“皇姐,孤把人留在这里,你记得把事情一五一十的都说给孤最喜欢的魏卿听哦。”
他抬起头看魏澜,笑得露出了小尖牙,可爱又俏丽:“孤去给魏卿拟旨,升官加爵,位及右相。”
他高高兴兴地走了,云鱼烟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陛下一直是这副性子,魏相习惯了就好。你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也可以只管向陛下提。”
魏澜诚惶诚恐。
他们说了很多东西,具体说了哪些魏澜也分不清了,只是云鱼烟最后那句话留给他的印象最为深刻。
“魏澜,你此番如果答应了陛下,那便是断绝了红尘缘分,日后是后悔不了的。”
魏澜铿锵有力道:“知遇之恩无以为报,臣心甘情愿为陛下分忧解难。”
一直到今日都没有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