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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长命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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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而有人奉了薛北乾的命,来叫他过去。
谢昭辞去时,里屋只有薛北乾,可不消片刻,薛碧枝也进来了。
“我遣人唤了你俩过来,是想商量商量事儿。碧枝,我知道你自小便怪我苛待于你,不教你上乘武功,总是对你冷眼相待,这是师父的过错。你现在是我薛家的姑爷,也该学着同你师兄一起料理埋剑山庄的大小事务。”
薛北乾说道。
“阿昭,你说的确实不错,阿昭他毕竟是我埋剑山庄的自己人,无论如何都不该有信不过自己人的道理。”
谢昭辞点点头。
薛碧枝闻言,跪下叩了首。
又斟茶倒水,端了茶盏到薛北乾与谢昭辞跟前。
谢昭辞知道,这是一盏错过了二十年的敬师茶。
二十年前,薛碧枝被薛红英捡起,薛北乾见他脑袋受创,一身血污,料定他不是普通的流民小孩,本想把他赶走,却经不住薛红英沉着脸威胁,只得留下他。
可虽说是以徒弟的身份将他留下,可薛北乾未喝过半口他递来的茶。
二十年后的今日,薛北乾接过薛碧枝递来的茶盏,饮了一口。
谢昭辞亦饮了一口。
二人搁下茶盏,谢昭辞便招呼着薛碧枝坐在他们的身旁,三人开始商讨庄内大小事物的安排。
可说着不到两句,谢昭辞便感体内气息紊乱,想运功平复,却反倒推着这紊乱的气息向上,所过之处,皆是刺痛,最后口中吐出黑血。
他感到不对劲,本能地想提起剑。
可身上剑早被人卸下,甚至被人提着,剑尖对准了自己。
他抬起头,看着执剑之人。
“薛碧枝!”
薛北乾咬着牙,硬是咽下了一口血。
薛碧枝冷着一张脸,面无血色。
这样的神情,他们只在捡到他的那一天才见过。
“薛碧枝?”他冷冷笑着,剑尖直指谢昭辞的眉心,他一字一句道“真是个令人作呕的名字,冠着仇人的姓,叫着仇人的女儿起的名,同仇人的弟子称兄道弟,当真万分煎熬。”
听着仇人二字,薛北乾亦不由颤着声,问道。
“你是谁?”
薛碧枝偏过头,看向薛北乾,目光深冷,如刀似剑。
“看来你手上的人命太多,都记不得了,”他嗤笑一声,道“我是二十年前,被你一手屠灭的江门聚贤庄追风剑裴东来之子,裴元君。”
“裴、东、来。”
薛北乾扶着床边,轻念着这些许陌生,却又无比熟悉的名字。
江门聚贤庄,曾经也是在江湖上显赫一时,其庄主裴东来一招千里追风剑,所向披靡,连武林盟主也赞其是武林新势力里的翘楚,聚贤庄因此大出风头,堪堪比过了风雨飘摇的埋剑山庄。
那年的试剑大会,他与裴东来对阵,输了他半招。
江湖人素来不问前因,不计后果。世人只知,这一战后,埋剑山庄彻底败了。
可他不会就此认输,只差半招,就差了半招。
“只因那半招,你便趁夜深,屠灭我裴家一十七口,就连我已身怀六甲的姑姑也不放过,”裴元君狰狞着面目说道。
他转过头,长剑紧贴着谢昭辞的脸,说道“你看看,这就是你待之如生父,尊之为师长的人,你当他是君子,实则他比恶人更凶恶。”
薛北乾终是忍不住,吐出了血。
“这件事情与阿昭无关,放他走,我的命给你。”
薛碧枝冷笑一声,说道“我全家的命亦是无辜,当年你怎不放过他们。灭门之仇,不共戴天,薛北乾,我要你全家的血替你赎罪。”
话音刚落,便听得门外传来凄厉的尖叫。一时间,令人恐惧的声音此起彼伏,血溅在窗纸上,可怖至极。
薛北乾瞪大了眼,咬牙切齿道“你做了什么?”
薛碧枝嗤笑道“裴家挡在你前头,你便要屠灭裴家人。你可知道,现在你也挡在人家前头,自然也是有人巴不得灭你全家的。”
他偏过头,听着屋外厮杀喊叫,只当是什么动听的吟唱,轻笑一声,说道“回风拂柳确实是厉害的武功。”
“你串通了祁山柳家的人?”谢昭辞躺在地上,气息虚弱,无力道,“这些年,薛家的人待你不薄,没想到你竟如此狠得下心。”
“待我不薄?”薛碧枝冷笑道“你们真以为我不知道,由始至终你们都未曾相信过我,就是一杯敬师茶你们都要做手脚。什么师父,什么师兄,你们又有什么资格同我说,这二十余年待我不薄?”
“可红英从没有对不起你,你不该这样对她。”
谢昭辞说道。
薛碧枝冷哼道“我不过是她寂寞时消遣的玩意罢了,她知道你对我心有芥蒂,她一心想同你作对,才总是与我亲近。只是把玩意儿搁在身边久了,有了依赖,她才错把这份情当□□。所以,她并非真的爱我,与我当众逃婚,私定终生,生儿育女,都是因为她不肯向你低头,不肯去走你薛北乾设计好的路。”
说罢,薛碧枝笑了笑,眼里似乎有泪,可血迷了眼,谢昭辞看不清。
“我们三个倒像是一类人,自私自利,不择手段。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时候,我咒你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现在我也是恶人,到了阴司底下,我再同你算前生账。”
薛碧枝提起剑,挽了一招幼时所学,算不得熟练的追风剑,直直刺向薛北乾。
谢昭辞见状,忙上前以身挡住,长剑刺入,不消片刻,他胸前的衣袍便被鲜血渗透。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薛碧枝。
薛碧枝冷漠地拔出剑,任凭薛北乾厉声呵斥,仍是眼神冰凉地看着谢昭辞倒地。
直至此刻,他才完全相信,薛碧枝当真是一心想杀死他们。
疼痛侵袭着四肢百骸,他脱力地倒在地上,他看着自己的血流了一地,耳边的声音愈发遥远。
直到意识失去前,他仿佛看见了背着孩子,手里提着染血双剑的薛红英推门进来。
她满身是血,红得刺眼,看着仿若天上的凤凰。
我沉默了许久,才问道“谢昭辞死了?”
师父摇摇头,也是许久才说了两个字,“没死。”
待谢昭辞再醒来,天已黑了。
不知是他命不该绝,还是这一世有孽债未还清。
被刺中了要害,他却没有死。
师父说,谢昭辞醒来时,周遭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薛北乾躺在床上,一剑穿心,早已咽了气。
薛碧枝躺在地上,脖子上有一道血痕,也是一剑毙命。
是焚花埋剑,是薛红英杀的。
薛红英躺在他的身边,周身都是血,也分辨不出她究竟是因何而亡。
谢昭辞走到她面前,只见她胸前轻微起伏,不细看根本看不出。
“师妹,师妹,”谢昭辞唤道,“红英。”
薛红英已抬不起眼,她虚弱地喘了口气,声音轻到几近无法听见。
“师兄。”
谢昭辞轻轻扶起薛红英,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轻声说道,“红英,发生什么事了。”
“师兄、求你、帮我、救回、兰溪,”薛红英虚弱地说道“师兄,求你,他被、柳家的人、带走了。师兄、救救他、师兄、师兄。”
薛红英的声音愈发轻,最后几近无声,再不能开口。
至此,没有人再知道方才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
谢昭辞不知,也不再想知。
他的师妹是九天翱翔的凤,只是凤能涅槃重生。
而他的师妹,死了,便是永远死了。
他站起身来往外走,只见埋剑山庄已是一副人间炼狱的景象。
尸体被随意地弃置在山庄的角角落落,有他熟识的,也有陌生的。
他吃力地翻过每一具尸体,辨认每一具的样貌。
埋剑山庄除了他,无一人幸存。
薛碧枝终是完成了他的夙愿,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裴家失去的血,由薛家还上。裴家失去的命,由薛家填补。
那么,薛家失去的血和命呢?
又有谁能偿还,谁能填补?
他若放过柳家的人,一口气难咽,可倘若不放过,他便是同薛碧枝走上了同一条路。
一时间,他明白了薛碧枝当年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时的心情。
他对薛北乾已经恨到,食其之肉,饮其之血。
“那谢昭辞可有去寻柳家人报仇?”
我问道。
师父没有直接回答于我,他说道“他曾厌恶薛碧枝的手段,最终却也不得不走上同薛碧枝一样的路。”
“那孩子,可救回了?”
“救回了,但他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每一天,我都在想,我应当早一些找到他,哪怕早一天,早一个时辰都是好的。”
“师父,你说的这人不会是我吧?”
师父瞟了我一眼,说“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谢昭辞了,我什么时候说过你是那孩子了。小朋友别瞎猜,瞎猜晚上容易尿床。”
“要不是我,那叫兰溪的小孩你送哪儿去了?”
“情敌的儿子,早扔粪桶里溺死了。”
“你还说你不是谢昭辞?”
“老子就不是谢昭辞。”
“那我是不是裴兰溪?”
“裴个大头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