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佛》画楼听雪

2、四圣谛

　　玄空没有想到，与血月的第二次见面，来的这样快。

　　下雨的午后天气有些烦闷，玄空坐在林间简陋的小茶棚里，喝着店家赠送的凉茶。在嘈杂的茶棚中，玄空仿佛自成一方空间般，周身散发着与周边格格不入的清冷疏离之感。虽然棚里客人不少，却也无人敢与他同坐。

　　“铃铃铃”。一阵清脆的铃音传来。

　　“店家，给我来壶热茶。这该死的天气。”血月浑身湿透冲进了茶棚，一边朝着店主招呼，一边抖落身上的雨水。她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坐在角落喝茶的和尚，面纱遮盖下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向他走去。

　　“真巧啊，玄空大师，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又见面了。你说，这是不是有缘呢？”血月朝玄空眨眨眼，满眼狡黠的笑意。

　　“姑娘，您的茶来咯，慢用。”小二哥端着普通的茶壶和茶杯轻快地走了过来，将壶放在了血月面前。

　　血月自行倒了一杯茶，她的动作赏心悦目，仿佛不是在树林间的茶棚，而是在高门贵族家的闺房似的。血月慢悠悠举起茶杯，抬眼却发现玄空根本就没有看她，就好似她不存在一般。

　　平日里在谷中是众星捧月，在外又是被人忌惮惶恐，血月何时经受过这种被无视的情况，有些沮丧。

　　不过也就这么一刹那的事情，待血月再抬起头时，眼里又满满的都是亮闪闪的神色，她微微起身，凑近玄空道：“大师，你若是还不理我，那我就，杀、光、他、们！”说话间，她伸手点了点背后的众人，仿佛于她而言，不过蝼蚁罢了，生死都不值得放在心上。

　　“那么，女施主，你想作何？”玄空顺从地抬起头，将目光聚焦在血月美艳的眉眼之间。

　　“我还没有想好，不如你答应我三个要求，作为交换，你可以在我手中留下三条命，你觉得如何？”血月转了一圈在凳子上坐下，一条腿支在凳子上，卸下面纱抬头饮尽杯中水。

　　这般粗鲁的动作她做起来却一点不难看，只觉得异常潇洒。

　　一杯饮尽，血月朝玄空挑挑眉。

　　“三个条件不得有违天道，不得强人所难，贫僧便可接受。”

　　血月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思索了半晌，一口答应。

　　“那么，这第一个要求，便是请玄空大师送我回血月谷。这不过分吧。”血月笑嘻嘻地说道。
　　“可，那待贫僧修书一封回广济寺。”玄空答应的极其爽快，似乎未经思考一般。

　　“噗。”血月大约也没有想到玄空会这么轻易就答应了，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她猛地转头，见雨停了，从腰间摸出一些碎银放在桌上，“那大师，我们走吧。”说完，她冲玄空眨眨眼便起身向外走去，好似怕他反悔一般。

　　玄空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暗自发笑，却在下一秒紧了神色。要快一点，再快一点。

　　“之前那么多次，总是差一点，又差一点。这次的时机，我一定不能再错过。”玄空放下手中茶杯，起身随着血月的身影向外走去。路过店家时，双手合十俯身致谢，随即缓步走去。不过眨眼，便已经在数十米之外。

　　血月背着双手走在前面，层层叠叠的云朵中间洒下些许阳光，血月舒服地眯着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回过头来对着玄空喊道：“大师，快些呀。”说完，便自顾自向前跑去。

　　不远处是一大片花海，血月兴冲冲地跑进花海之中，伸展双臂转着圈圈，脚踝上的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发出脆生生的铃音。

　　“呵呵，这里也太美了吧，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片的花。”血月笑着道，“血月谷终年不见阳光，若非兄长在那，我一点也不喜欢那个鬼地方。”血月蹲下身看看这边的花，又闻闻那边的花，摘下几朵编成一个花环，戴在头上。

　　“玄空大师，你看我好看吗？”血月在花海中，她笑靥如花地问道。金色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衬得她那大红的衣裙愈加艳丽。

　　玄空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像漏了一拍。

　　“出家人不打诳语，女施主的美确是世所罕见。”

　　“是吗？”血月没想到玄空竟会不闪不避直接回答她，愣了一刹便又绽开了更大的笑容，如同一只展翅偏飞的蝴蝶般，在花海中翱翔，丝毫不见之前杀人不眨眼的模样。

　　许是实在太久太久不曾见过这般模样的血月了，玄空不忍打破现下的状态，一撩袈裟，便席地而坐顾自打坐静心。

　　可血月的笑声时不时传进玄空的耳朵，他终是放弃了打坐，只盘腿坐在地上注视着玩耍的血月。

　　佛祖在上，弟子无能，即便这已是不知道第几次重来，我仍是勘不破这心魔，放不下这执念。只愿此次，我能改变月儿那惨死的结局。之后，弟子愿用余生来潜心向佛，弥补这一切。

　　他还记得，第一世他跪在佛像前求了整整十年，而后他在耳边听到了一声轻叹，再睁眼便已回到了从前。那个声音还告诉他，绝不能让人知道他的秘密。

　　于是他守着这个秘密在人世间循环了一次又一次，一次次从不同的时间点醒来，一次次想要更改那个结局，却一次又一次眼睁睁看着血月在他眼前死去。

　　无力回天。

　　血月在花丛中玩了许久，玄空便在一旁看了她许久，直到天色渐渐有些暗了下来。

　　“哎呀，居然已经过了这么久。”血月抬头看了看，气呼呼地朝玄空走了过来，“大师，你怎么都不喊我。”

　　玄空看着血月故作凶狠，就仿佛一只张牙舞爪的小奶猫，不觉面上显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他站起身拍拍袈裟上的尘土，一边走一边语气平静地开口道：“女施主，看来今夜只能露宿野外了。”

　　血月瞪着玄空波澜不惊的背影，狠狠跺了跺脚，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二人在林间找了一个靠近水源的地方，拾了些树枝点起火堆。玄空盘腿而坐，口中默念着经文，手中拨着佛珠，正在做晚课。坐在他对面的血月双手托腮看着他。

　　血月总觉得自己内心深处对于玄空有种无可言说的信任，不知来由。她看了他很久，叹了口气起身去附近走走。

　　过了约摸大半个时辰，玄空结束晚课睁开眼睛，却在周围不见血月的影子。他正欲起身寻她，便看见血月拂开草丛走了回来。

　　“诺。”血月递给他几个果子，“放心，没毒。”

　　见玄空并未伸手接过，血月没好气地说道。

　　玄空笑了笑，温声道：“阿弥陀佛，多谢。”说着接过血月手中的果子，随意在袈裟上擦了擦，一口咬下，酸甜的汁水沁了满口。

　　血月足尖一点便直接掠上了树枝，倚靠在树干上，闭眼休息，玄空依旧盘着腿坐在地上打坐。一时间两人都不曾再开口，一人在树上，一人在树下，一个红衣一个袈裟，却有种一种莫名的和谐。

　　次日清晨，两人均早早醒了过来，血月在一旁练功等待玄空做完早课。一番梳洗之后，二人启程向着南方走去。

　　※※※

　　水灾过后的荆州显得百废待兴，城内一片荒凉破损之样，悲痛哭泣之声随处可闻。

　　玄空见如此模样，不禁垂眸合掌，念了一段往生咒。

　　“小心！”正四处环顾的血月看见破损的房檐即将坍塌，而房檐下方便是两个孩子，她连声惊呼，运起轻功一个跟斗翻去，抓住两个孩子的衣襟翻身退开。就在那一刹那，房檐“砰”地一声砸了下来。

　　血月蹲下身，平视那两个孩子，柔声问道：“小孩，你们还好吗？你的家人在哪里？我带你们去找他们。”

　　小孩们在血月的示意下转了一圈，沉默了半晌，其中稍大一些的那个低声回道：“谢谢姐姐救命之恩，我、我已经没有家人了，他们都死在了这场洪灾里，只剩下我和妹妹了。”

　　大一些的孩子大约七八岁，他的手紧紧拉住身侧那个约莫三四岁的女娃娃。女孩的眼中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有对哥哥满满的依赖，能看出来原先被家中保护的极好。她似懂非懂地问：“哥哥，什么是死啊？”

　　男孩满脸复杂地开口：“就是，再也见不到了。”

　　“哇，我要娘亲，囡囡不想见不到娘亲，囡囡不要娘亲死。哥哥……呜呜呜。”听到哥哥所言，女孩的大眼睛盛满了泪珠，大颗大颗往下落。

　　男孩沉默着，只能将妹妹抱在怀中，安抚地拍拍她的肩。

　　落后一步的玄空念完往生咒后也走了过来，他轻轻摸了摸男孩的头，从怀中摸出一包干粮递给他，温声道：“你做的很好。往后就要承担起男子汉的责任，照顾好妹妹了，你能做到吗？”

　　男孩点点头，满脸认真。他接过玄空手中的布包，拉着妹妹跪下向二人磕头，等抬起头时，眼前已经没有了玄空和血月的踪影。

　　“哥哥，那是神仙哥哥和神仙姐姐吗？”女孩懵懂地转过头问自己哥哥，哥哥未曾言语，可眼睛里却闪着光。

　　“荆州这是怎么回事？近些天并未听到有关荆州遇灾的消息啊。”血月紧锁着眉头，自言自语道。身侧的玄空忽然朝着一个方向走去，只留下一句“我去去就回，勿要走开”。

　　“阿弥陀佛。”玄空向着一对老夫妻走去，双掌合十道了句佛号，微微俯身，“敢问大娘，荆州此地是何缘故？”

　　大娘抬头见是一名僧人，学着玄空的样子合掌，说道：“这位小师父，前些天，这荆江大堤突然溃口，这水灾把荆州害成这个样子啊。我可怜的儿子被冲走了，还有老头子也摔断了腿……”说着，捂着脸痛哭起来。

　　“多亏了正阳宫的严长老，带着门人又是救人又是为我们治伤，还给我们分发了吃的东西。严长老是好人啊，好人啊……”

　　站在不远处的血月也听到了老大娘的这番话，她的神色渐冷，盯着那大娘，喃喃开口：“好人？呵，那严老狗可真会装好人。”

　　严旻，若不是你，我穆家如何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可惜了，我和哥哥还没死，我定然要揭下你那副悲天悯人的虚伪面具，你的所作所为，终有一日必将大白于天下，即便付出一切，我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