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佛》画楼听雪

1、十二因缘

　　玄空睁开眼睛，看着熟悉而又陌生的环境时，他就知道，他又回来了。

　　熟悉是因为这就是他的禅房，陌生是因为这与他闭眼前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玄空从床上坐起，抚平袈裟上的褶皱，推开门走了出去。路遇洒扫的小沙弥，对方诚惶诚恐得向他行礼。

　　“师叔。”小沙弥双手合十，弯腰致意。

　　玄空点点头，问了一句：“今日何日？”

　　小沙弥恭敬地回答道：“师叔，今日乃九月十七。”小沙弥并不敢抬头直视玄空。他保持着这个姿势良久，直到听到玄空离去时衣摆婆娑的声音，方才抬起头，望着玄空的背影，偷偷舒了一口气。

　　玄空，作为广济寺，不，应该说是全天下最有望能得成正果的少年僧人，虽不过十六七，却是广济寺前任方丈的关门弟子，据说极有佛缘，在寺内地位甚高，在年轻弟子心中也颇有声望。

　　不少弟子都盼望能得到他一句点拨，可每每看到他不喜不悲的脸，便都没有了上前的勇气。

　　却看那头玄空得到了回答，一路径直出了广济寺大门，翻身上马向南策马而去。

　　玄空抬头看了看天，心下暗暗思索，若是无误，这次应是能阻止这一切的开端了吧。

　　玄空一路不眠不休，除了在驿站换马，其余时间几乎都在马背上度过。三天后，他终是赶到了金陵城外的林间。他勒马减速，凭着记忆在林中寻找。

　　“铃铃铃”，忽然他听到一阵铃声传来，他脸上浮现出些许复杂的神色，策马向铃声的来源处奔去。

　　“妖女，还不快放开我师弟！我风雷阁与你血月谷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此次你为何无故向我们出手？”风清尘愤怒道。

　　“呵呵，你问我为何？哪来这么多为何，江湖本就是弱肉强食，我想杀便杀了。”

　　说话的是一名女子，一袭大红衣裙夺人眼球，艳丽无双，乌黑的长发垂至脚踝，头上戴着一顶精致的发冠，面颊上还画着一朵妖艳的红色彼岸花。如此打扮，却丝毫不显得庸俗，反而更衬得她面如桃花，眼眸璀璨如星。

　　“我便是不放开，你又能耐我何？”血月言语间，手下扣着风清尘师弟的手指暗暗用力，直接捏断了他的脖颈。

　　“妖女！我要杀了你！”目睹师弟惨死的风清尘面露凶光，恨不得喝其血，啖其肉。他与师弟一同长大，在风雷阁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相互扶持，情谊自是非比寻常，而今日血月竟在他眼前杀死了师弟，风清尘的愤怒可想而知。

　　许是愤怒激发了他的潜能，风清尘顾不得受伤的身体，竟猛地暴起，接连几刀挑开围在面前的血月谷人，一掌打在血月肩头，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血月退了两步，唇边沁出一丝鲜血，她挥挥手阻止了谷中人，目光灼灼看向风清尘，缓缓开口道：“不错，倒是有点血性。”唇边的鲜红与她衣衫的艳丽交相呼应，美不胜收。

　　血月向后迈了一步，足下用力一蹬，朝着风清尘飞掠而去，四散的内力震开了一众人。

　　不过眨眼，血月已经出现在风清尘面前，身法之快令人咋舌。

　　“想要我命的多了去了，不差你一个。我倒是要看看，你的功夫是不是和你的嘴一样硬，能支撑你要我的命。”血月言语间，手下已经和风清尘过了数招。

　　风清尘虽然手握弯刀，却在手无寸铁的血月手中讨不到一丝便宜。他心中异常震惊，在血月出手之前，他以为她仅仅只是长得美而已。却不想，这竟是一朵带刺的玫瑰。

　　“看来你的功夫也不怎么样嘛。”血月突然变招，风清尘手下乱了章法，被血月一脚踢中胸口，往后倒飞出去，摔倒在地上。

　　血月则施施然从半空中落下，稳稳站在地面，甩了甩衣袖。

　　她一步一步慢慢向风清尘走近，她的脚步很浅，根本听不见声音。可是风清尘却觉得，血月的每一步似乎都踏在了他的心上。

　　血月五指成爪，一把向风清尘的头抓去。他实在已经无力还击，认命般闭上了双眼。

　　“阿弥陀佛，女施主，请住手罢。”

　　忽然，一声低沉的叹息伴随着佛号从林间传来，风清尘仿佛见到救兵一般猛地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若是能活着，谁又想死呢？当失控的情绪回笼，风清尘也已重新思考一番，他与师弟的情谊是否值得他不计生死去替他复仇，更何况他与血月也确实不是同一个层面的对手。

　　无数双眼睛看着树林深处，只看见一名少年僧人从林间打马而出。僧人长得十分俊美，眉间一点朱砂，一身袈裟，不辨悲喜，目光中带有对世间的怜悯，仿佛能够透过他，看见佛的影子。

　　玄空看着眼前一身红衣的血月，按捺住心下的动容。他恍惚间仿佛看见曾经后来的血月总爱在换了一身新衣服的时候在他面前转圈，问他好不好看，她穿哪个颜色好看。

　　他都已经有些想不起来当时的自己是怎么做的了。是垂着眼道一句佛号？还是置若罔闻径直走开？

　　玄空心中暗自苦笑一声，我当时没有告诉你，其实你穿大红色最好看。那般张扬，那般鲜活。

　　“是玄空大师！”

　　“大师来了我们是不是就有救了？”

　　“我不用死了，太好了！”

　　周边忽然沸腾起来的人声将玄空的思绪拉了回来，他翻身下马，牵着绳索缓步走到血月面前，开口说道：“女施主，勿要再造杀孽了。”

　　“哪里来的秃驴敢坏本姑娘的好事！”血月丝毫不买账，横眉冷对。

　　“小姐，那好像是广济寺的玄空大师。”一旁的阿生凑到血月耳边低声道。

　　“玄空？是那个玄空吗？”血月微微皱眉。

　　“不然还有哪个玄空。小姐，谷主说过，若非必要，尽量还是不要与他起正面冲突。”

　　血月想起前些日子兄长的嘱咐，心中有些不悦，不就是一个和尚吗，怕他作甚。别说只是有望得道罢了，即便是活佛在世，她也要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她伸手一把退开身侧的阿生，单手成掌直击玄空面门而去。玄空不紧不慢地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正视着血月，左右闪躲着，不曾还手。

　　“只会闪躲，算什么英雄好汉！”血月站定，双手叉腰气呼呼地说道，“大师，你不是想让我放了他们吗？行啊，你打赢我，我就放他们走。”

　　“既然如此，那贫僧只好得罪了。”玄空微微俯身致意，两手分开成掌，抢先向着血月攻去。玄空的掌法使得极好，还未触碰到血月，她就已经感受到了阵阵压力，血月抬手回击，却只觉得手臂剧痛，仿佛撞击在了什么坚硬的山石上一般。

　　还不曾作何反应，玄空的下一击又随即到来。血月向后一个下腰，堪堪躲过，随风飘起的发丝却被劈落在地。

　　“好，玄空大师真厉害，打得这妖女节节败退。”旁观众人忍不住欢呼起来。

　　玄空面上仍是一副无悲无喜的样子，心下却有些紧张，他是不是下手太重了一些。

　　血月双手在地上一撑，一个后空翻脱出玄空掌法攻击范围，从腰间拽出一把软剑，在身侧树干上借力一点，旋转着向玄空刺去。

　　玄空并不为所动，直挺挺站在原地。血月心中暗喜，却不想下一瞬，手中软剑便被他两指夹住了剑尖，再无法前进半寸。

　　玄空另一只手在剑身上轻轻一弹，震得血月将软剑脱手而出。他接住下落的软剑，挽了一个剑花便将软剑掉了个个，捏着剑身将剑柄递给血月。

　　血月并未接过软剑，只直勾勾盯着玄空看。

　　良久，她抢过软剑一把缠回腰间，恨恨挥了挥手，血月谷人见状纷纷松开手中的风雷阁众人，退到血月身后。

　　“多谢女施主手下留情。”玄空双手虚虚合拢，俯身示意。

　　风清尘狠狠地瞪了血月一眼，随着大部队一同离开。只可惜血月连一丝眼神都懒得分给他。

　　“阿生，带他们先走。”

　　“小姐，那你？”

　　“走，我自会回谷中。”

　　阿生道了声“是”，便领着血月谷众人撤离。一时间，林间仅剩玄空和血月。

　　“听说，你是这世间少有的佛教天才？”血月缓步走向玄空，开口问道。

　　“不敢当。”玄空轻描淡写地回答。

　　血月伸手抚上玄空的肩头，转到他身后从肩头探出脑袋来，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大师，不如你看看，小女子有没有佛缘？”

　　“阿弥陀佛，施主请自重。”玄空闭上双眼。

　　“呵呵，你们佛家不是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吗？那大师你又何故不敢看我？”

　　玄空不再言语，只是轻声背诵起了经文。

　　血月自觉无趣，跺了跺脚，转身向同伴离去的方向走去。走出约莫百丈远，她蓦然回头，对着玄空喊道：“喂，和尚，我记住你了。”

　　玄空看着血月的背影，终是卸掉了那一副不辨悲喜的模样，眼神中流露出些许怀念的神色。

　　月儿，比起当时你满身是血的倒在地上的样子，还是如今这幅肆意张扬，光亮鲜活的模样更适合你，这次，我一定能改变那个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