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尽十年都为你》明妍

5、针折线绝

　　我轻松等到了冬天见到了你，而你那么突然地告诉我叶尘进戒毒所已有半月。

　　戒毒。那一瞬，我拒绝消化那个词。

　　你也看出来了吧。有什么东西脱节了，只是那么一环而已，却足以驱使你我仓皇落入一个陌生的轨道。陌生，并且凶险。鲜花之途，差一步即是歧路。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在那样破败的地方见叶尘，只一眼，我便大哭。我的大王子，我们的叶尘，瘦弱得不禁风袭。向来顾盼神飞的眼睛，依然那么漂亮，却写满愧疚。他原是不懂愧疚为何物的人啊。

　　在云南染上的。太过胡闹大意，太招摇，遭人暗害。

　　简单的叙述，长长的睫毛深深覆住眼睛，紧紧地抿住苍白的唇。所有的神情，都是我在他身上见所未见的。他不需要这样的，不需要这样自责，能自愿地忍受痛苦去戒，懂得不克制痛苦便是万劫不复，心智是那般强大。他已做得很好。

　　认识你们后，从不曾那样哭，不可抑止地哭。你们的强大让我如此感激。他的坚忍，实是为了我们共同的幸福啊。他一直是那么有担当的王子。

　　还好，叶尘终归是叶尘呢。我痛哭流涕的安慰唤回了他昔日的无赖。他要哄我呢，千方百计地恢复轻佻的语调，不逗到我笑不罢休。他很强，三言两语就能让人破涕为笑。那样的他才让人放心呢。

　　你几乎日日会去探望。滋补的，美味的，搜遍全城，次次换花样。你说叶尘自己找所里领导请求通融，才让你我的探望变得容易。他倒是滑头，连这一层都想到了。为了不让你为难吧。与人公关你从来做不来，我们都清楚。若非你细心照料，叶尘必定得和其他人一般鬼样了。

　　相比其他人，叶尘戒毒进展最快。所幸没有纵容自己，戒得及时。顽皮起来便自诩是意志超人，严肃起来便将功劳归于你的额外照顾，肉麻起来就装死相说全都是因为爱呀。你我都嗤之以鼻，心底却深知，这一句分量最重了。

　　我既在家便日日与你一道来回奔走。还好你的坐骑由单车换成叶尘的跑车，方便许多。

　　至此，事情其实都不算糟。我坚信一切恢复正常是很快的事。甚至想，历经这一劫将来叶尘能更稳重小心些，也算有点意义。所以，假期结束，你让我回校去我便听话回去，很放心地离开，只等着哪一天你告诉我叶尘回家了我就飞回去和你们一起庆功。是你说的，你说我在叶尘回家之前和你一同准备迎接他就行了。

　　我该怎么说呢？是你负约吗？还是你淘气？你说的，竟然不算数。

　　我知道你不喜欢开车，你出门画画，去书店，都不开车。你不喜欢张扬，我是这么体谅。

　　油菜花开了，你骑车背了画具出发。我知道你喜欢油菜花田，我也喜欢你画的油菜花。换做我也会在那时候出门去的。

　　你对叶尘说好早上去画画，晚上去看他。叶尘和往常一样期待着你的美食。他的毒瘾已不再犯，过几天便可回家。那几日他的心情格外地好。他对食物已不期待，他只是想和寻常一样见你一面。每天看到你，聊一点有的没的，这样就行了。

　　可是他从白天一直等到天黑，夜深。你一直没有去。他只好自我安慰说你一定临时有事。而他那么清楚你其实没什么要紧事。手机里只存一个号码的人能有什么要紧事呢。他想不通，只能那么安慰。

　　我已订了机票，两天后就回去和你一起准备庆功宴，顺便看你说的油菜花。

　　电话响起。显示你的名字，欣喜地接听。你在街上呢。汽车喇叭声真响，人群真是嘈杂。独独没有你的声音。你的声音被淹没了吧。我连一声“喂”都没听到。

　　“撞人了！撞人了！”某些人失声叫喊。

　　那一刻失声喊出了你的名字，整个图书馆的安宁被戾声打破。

　　是你吗？

　　怎么可能是你！

　　没有人告诉我，背着画板的少年，穿白色的衬衫，飞起来的时候在空中划出很美的弧度。生命最后一笔，用自己的身体画成。

　　没有人知道，他最后的动作是寻摸手机。

　　叶尘在押，你的手机里只有我的号码。你最后的意念就是我。我全懂。

　　你的画都已画成，满目的灿黄被血红覆盖。你说过的，要在里面画一抹身影，在油菜花田里把我画上，我知道呢，你的血红下一定有一个我在。

　　我唯一的惶惑是，那个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静默的少年，真的是你吗？

　　那人任我怎么叫唤都不应我，哪怕睁开眼像最初那样给一个冷淡的小瞥都不肯。冷漠地，顾自走向另一个世界。

　　那个人怎么会是你？怎么可以是你！

　　我自信地以为叶尘的事就算我们遇到的最大的劫数了。他意志坚强让我万分感激。我以为凭我们这样的意志将来一定再无劫难。

　　你说好的呀，言而无信，你太淘气！

　　找到叶尘，他平静地问起你的下落，眼睛里却泄露了不安。他的狂乱我无法从容叙述了。你知道他爱你至深，是当你作相依为命的至亲呢。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男子哭得像个一个小孩子一般抽噎。

　　你不知道最初的一个月，我每夜每夜做相仿的梦，梦里你划空而过然后落地，开成绚烂到颓败的花。每夜都哭着醒来。白天却很平静，一直一直地安慰叶尘，劝他想开。他的笑总是很无力。我再也找不回从前的叶尘。

　　我从未坚决地想过去殉你，总觉生命应该顺其自然，再大的痛苦都须承受。也许根源在于我贪生。

　　你们并非没有各自的至亲，却倔强地两人相守，至此再不能相守了，叶尘也想要离开。连阜于他，已成梦魇笼罩的城市。

　　他留下那所大房子给我，独自去了亲人所在的欧洲。

　　而我，学习，留学，工作……

　　我一个人造了我们的小房子，离你的坟很近。留了你的画室，留了叶尘的房间。译书的日子就蛰居在那里。

　　回头看去，十年，无比漫长的光阴。

　　你离开的第十个清明便是独自生活的第十年。“十年生死两茫茫”。手握毛笔不待思量写下的总是这一句，成了癖。十年之内，一直很努力地生活呢。用心译书，养花，练字，练画。最重要的事，莫过刚刚过去的冬天为你办的画展和摄影展。

　　你是懂我的心的吧。我熬了这许多年，只为自己一朝成就声名就了这一桩心愿。将我少年的萧儿作的画拍的照全部展示给世人。为的不是显你的身后名，只因喜欢，于是念念不忘。为你的宝贝做一件事，成了十年里最大的动力，当作一桩梦想来对待，而今终于了愿。

　　你的画作，大都售出，唯有血染的油菜花一直收于画室。借自己的声名为你一个无名少年办的展人家都觉新奇，青青也赶去看了，那也是她唯一一次特意地去看你的东西，试图读你。她说没有想到我会为你做这样的事。这么多年，关于你的一切都只字不提；到了那会儿，只让她看画看图，什么都不多说。你的画和摄影杂志社很喜欢。他们说，是你太淡漠，拒绝宣传，不然早可成名。是了，这才是你呢。

　　说到青青啊，她和阿魏成婚已两年。阿魏需要有人照顾，他自己承认，挨了那么多年，灰心了，想开始完整的生活了，但他已爱不来，不知如何挑拣“那一个”。他是有情有义之人，一旦选定必不会抛弃。而谁又配得上他呢？谁最该得到幸福呢？向他说起青青，明明暗暗都是希望他二人得成眷属的意思，他未怎么犹疑就答应了，他追求青青，没有不成的道理。

　　青青遂愿，阿魏一生有着。又放下一盘大石。

　　十年流光，瞬忽使当年的少女出落成年至而立的女子。寻常遇见少年，仍多被唤作姐姐，内心却已然成熟。确乎不算年轻了，然而，即使年届三十，始终念念不忘你这个永远二十岁的年轻男子。

　　时常想象成熟后的你什么样子。一定仍是个少年的模样，仍旧不喜欢说话，很少笑。这些年，你实是和我一同成长着。我每一次思念的你，是定格在记忆中的那个少年，也是与我同龄的那个成熟的你。

　　三十岁生日，连同你的一起过了。带上你第一次送的娃娃，独自寻了一家料理店，将她放在对面，望着望着，忽而泪下。

　　真感觉生命又到一个关口了。一过而立那驾白驹更无可勒挽冲往深崖，深崖之下，什么都没有，一片虚无。

　　继续这样孤独前行吗？因为有动力，独自撑持十载，坦然走来；但是回头看去，功名累累都是虚无了。你不在，什么都是空的。真是累了。

　　你是懂我的吧。我是那么贪，贪求你，贪求你才能给的幸福。总不甘于苟且，对你的贪求没有止尽，独独对生，一无所求。往后的人生再没内容可填了。她们都已收获幸福，你已离开，生命真是空的。是这么地想你啊，不是日思夜想，是前行的力气至此完全被你抽空。

　　你是懂我的吧。

　　3.青青

　　她是可以令每一个寻常人侧目的人，太优秀，太不安分，太爱走极端。她的那条路，除了她自己，没人会走。

　　她其实是我这一生最羡慕最嫉妒也最心疼的女人，可惜自己最终没做成那个和她一路同行的人，只是冷眼看她一路走过来。

　　她就那么喜欢上了那个画画的冷漠少年。魏身上属于凡俗的极致的幸福她终究不动心。对她的极端，我最初满心不愤。对那个男生，满心的不屑甚至敌视。然而心里也清楚，她对那人一定不会抛弃。她是那样深情那样追求纯粹的人，将爱当作了生命的全部。萧声死后，她独居十年，只有我不以为意。那样才是她。其实她可以回到魏身边，魏一直在等着她。她太倔强。

　　那天她打来电话，再三嘱咐两三天内到她住处去。清明时刚和魏去过，和她一起为萧声扫墓，时隔不久又被叫去，以为有什么事，怎么都想不到会是那样。

　　总想不到，十年都挨过了最终还是想不开。遗嘱两份，一份给她家人，一份给我和魏。只求和萧声合葬，让萧声剩余一幅画一同入殓。

　　见她一身素白，无比安详却再无声息，痛哭失声。

　　从来没有告诉你，你在最后仍不忘我，我也是视你为最珍贵的知己呢。我总想，你已拥有那么多的荣耀，工作忙碌又自由，总可奋斗一辈子了。可我终归是想错了，终归是不够懂你，不懂你与那个人的感情。是在你离开后，才彻底懂你。

　　4.吴魏
　　你知道我一直都在等你吧。可你也许不知道我最后选择放弃，是我做不到像你一样坚
　　决，也是我不忍成为你的负担。我想成全你的坚持。

　　我不懂你。我只知你的倔强令我绝望。你要过的是诗一样的生活吧，所以当初你选择了他。在你心里只有他能给你那种幸福吧。我认输。我只知道爱，这爱不浪漫，没有任何仪式任何甜蜜的表达。实在是从小一起生活，早已将你看做至亲至爱的人，以为一切理所当然不消言说。我选择和别人结婚了，选的人也是随你的意。青青性情有些像你，我也喜欢。但是，心里被你占据的那个位置任何人都取代不了了。我不像你那么倔强，不是有意坚持，实在是对你的爱已根深蒂固。

　　阿曲，我这一生最大的伤，是你。

　　5.萧声
　　你知道，这些年，我也是想你。

作者有话说

　　至此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