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渊落余晖》别点灯

12、12

　　几人离开赤霞山后，也没再去与雪赢道别，而是直接往灵州方向而去。

　　沈炎虽觉得自己已经大好了，但孟辰仍不放心，便没再御剑，沿着官道徒步前行。等到了最近的灵州边境县城兴越县，发现已经开始宵禁了。

　　“我寻思还有一会儿呢，”沈炎哀伤地看着紧闭的城门，“早知道就御剑来了。”

　　孟辰好笑地在他肩上拍了拍：“别玩儿了，我们去找个客栈吧。”

　　通常宵禁后总会有些来不及进城之人，为了收留这些人，城门不远的官道旁会有一些客栈做生意。

　　沈炎等人找了个离着最近看着最正经的，进去后才发现留宿的人比想象中的还要多。好歹跟客栈老板要到一间房，方才有空歇下来坐在大堂一角吃点东西。

　　大堂此时很是热闹，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三三两两成团各自坐成一桌，吃着酒肉聊些山南海北的奇闻异事花边琐碎。

　　沈炎正把各种肉菜往自己和孟辰碗里堆，菜蔬都扔给小玉，就听见不知从哪飘来神神秘秘的一句“哎，你们知道兴越县出了件大奇事么？”，他与孟辰对视一眼，手上不停，但注意力已经集中到了说这话的人堆那边。

　　那一桌正巧在他们隔壁，坐着几个五大三粗的男子，身边还带着一些货物，想是做行商买卖的。说这句话的是其中一个络腮胡男子，他面带傲色，想必是认准了旁边的人都不知道，正准备大肆显摆一番。

　　但他的如意算盘并未打响，因为这句话一出，旁边的人顿时起了共鸣，七嘴八舌地热烈讨论了起来。

　　一个略显驼背的男子兴奋地叫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是说从兴越县去奉越县做买卖然后失踪的那几个人吧？哎哟，这可是太可怕了，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腿软得都差点站不住呢。”

　　其他人也都生怕落了后，忙争先恐后地跟着附和。

　　“是啊，我媳妇儿正怀着孕呢，吓得一晚上都没睡好觉！”

　　“我有亲戚就住在兴越县，那天去凑了热闹，哎哟哟！好几天都不敢再出门了！”

　　沈炎听得没头没尾，他见最开始的络腮胡男子反被冷落在一旁无人理会，心中好笑，隔空冲男子问道：“喂，你们说的那个，是什么事？”

　　络腮胡男子听到问话扭头一看，见问话的人是个面貌极为秀丽的男子，不屑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又把头扭回去了。

　　沈炎也不生气，随手对男子一指，便开始吃自己的饭菜。

　　不多一会儿，那络腮胡男就哭哭啼啼地主动凑上来：“这位大仙，是我有眼不识泰山，饶了我吧，您想知道什么我都说！”

　　他啐完那一嘴就觉得浑身剧痛，似有人抡着大棒在背后捶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才想到怕是得罪了那个长得兔儿爷一样的男人，忙过来求饶了。

　　沈炎也不理他，照旧吃自己的。

　　络腮胡男实在痛得站不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趴了半天，周围的人都震惊地看着他，不知发生了何事。

　　沈炎这才乐呵呵地对他说道：“何至于行此大礼，来，坐下说罢。”

　　络腮胡男浑身的痛楚瞬间消失了。

　　他如蒙大赦地站起身，擦了擦痛出的一身冷汗，战战兢兢找了个长椅的最边角坐下，开始结结巴巴地讲述起来。

　　“数、数月前，兴越县有几个人去隔壁奉、奉越县做买卖，结果去了之后再没回来。”男子喘了口气，平复了许多，说话也顺畅起来。

　　“后来他们家人就报了官，官府的人去隔壁县找人，隔壁县的官府却说根本没见过失踪的那几个人。本县官府也在隔壁找了，确实是没找到，最后这事儿就成了无头公案，谁也不知道那几个人去哪了，只剩他们家人每日哭天喊地地到处还在寻。

　　“结果前些日子，失踪几人里其中一人的尸体出现在了奉越县吉祥镇镇口外的一块田坎子上，那尸体已经烂得面目全非，还长满了一种小小的红花。要不是穿着失踪前的衣服，身上那些零碎儿东西也没丢，他家里人也认不出呢！

　　“再后来，县里请了仵作来验尸，仵作没验出什么还不打紧，过了几日，那仵作竟也死了，死得跟失踪那人一模一样，身上也开了花了。这事儿一出，再没人敢去验尸，连停尸的地方都没人敢靠近了。有人出主意说请药神庄的人来看看，但药神庄是不来灵越郡的，远水救不得近火，最后还是官府出面上报了京州，奏请了修仙门派来看看。”

　　“等等，”沈炎听到这里打断了男子的话，好奇地问道，“薛氏一门为何不肯来灵越郡？”

　　男子被沈炎突如其来的问话给问蒙了，一时没想起来该怎么回答。

　　孟辰笑了笑，替男子说道：“灵越郡郡守的儿子曾经对薛氏的女子始乱终弃过，薛氏一门公开宣布只要现郡守还在位一日，就绝不会踏入灵越郡。若想求薛氏医治，就得去外地。”

　　沈炎恍然大悟：“哦，难怪薛神医要住在临丰县了。”

　　他满了意，就示意络腮胡男继续说。

　　男子便接着说道：“京州发了令，负责灵州的拈芳阁就派了个仙子过来查看。那仙子一路戴着个面纱，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本事。反正她来了之后查了那两具尸首，说是什么、什么魔族害的，叫赶紧烧了。咱也不知道什么魔族的，仙子让烧就烧了。再之后那仙子给尸体接触过的地方啊人啊都施了仙法，说是净化，完了说要去查一下，叫大家不要再管，就走了。后来的事儿我就不知道了。”

　　沈炎听完后，若有所思，挥手叫男子去，男子忙不迭地应声去了。

　　沈炎扭头看向孟辰，孟辰从他眼睛里看出“我要去看看”几个大字，笑道：“好好吃饭，吃完了我陪你去。”

　　一直在旁边低头吃饭的小玉听了，高声吵吵着也要跟着去。

　　沈炎看着他们二人，心头升起一股暖意，不由得低头笑了。

　　如果有家人，可能跟现在是一样的吧。

　　-

　　子时，二人一兔站在吉祥镇外的乡路上，望着这沉默的小镇。

　　今夜阴云蔽月，四下漆黑，不见半点光亮。吉祥镇坐落在群山脚下，夜风从山间呼啸而来，穿过山下田间奔走到四面八方，在季夏之夜带来骇人的冷意。

　　正常来说，即使是夜半无人时，也不会有这种死气沉沉的气息。而眼前的小镇毫无生气，在凄凄夜风中巍然不动，就像一座巨大的坟墓。

　　沈炎道：“我与阿凤进去查看，兔子就跟着星悬去看看外面。”

　　孟辰没有说什么，但小玉一听要跟孟辰独处，立刻想起之前孟辰对她进行的无声恐吓，吓得浑身的毛都立起来，忙耍无赖一般叫道：“我要跟恩公哥哥一起去！”

　　沈炎笑道：“你这是做什么，星悬又不会吃了你。”

　　“我我我，我熟悉魔族，我可以帮你呀！”小玉积极寻找借口，就差原地跳起来了。

　　“你们去吧，我一个人去外面看看。”孟辰淡淡一笑，适时开口解围。

　　沈炎虽没见孟辰出过手，但也猜到孟辰可能隐藏着很深的实力，因此也不怎么担心。见孟辰开口了，也不再推脱，说了句“小心些”，便带着小玉走了。

　　快要进镇子的时候，沈炎突然福至心灵，回头看了一眼。

　　孟辰竟还立在原处没有动，深沉夜色下只余一道瘦削的孤独身影，斗篷的下摆在夜风中肆意飞扬。

　　沈炎回过头，边走边问小玉：“你做什么那么怕他？”

　　小玉也不敢说实话，嘟嘟囔囔地遮掩：“挨着斗篷哥哥总觉得冷飕飕的，还是挨着哥哥你舒服，暖暖的。”

　　沈炎料想这许是修鬼道带来的一些影响，便也没再深究：“算了。这镇子不小，不能无头苍蝇似的乱找。你耳力好，听听哪里有什么不对劲没有。”

　　小玉点点头，竖起两只长耳朵，向四方转了转，停在了一个方向：“哥哥，那边好像有动静。”

　　“好，我们过去看看。”

　　-

　　小玉带着沈炎来到的是镇中最大的一处宅院，吉祥镇镇长的家。

　　沈炎进府时还感叹，这一镇之长的家也就跟临丰县钱家差不多大。他给自己和小玉施了隐藏身形气息的咒法，堂而皇之地穿进了正堂。

　　最大的那间屋里此刻摆了一张大桌子，上面摆满了不知是什么肉类做的菜，一桌围着五个乡民模样的男人，正端着酒碗喝得尽兴。

　　沈炎没看出什么毛病，转身要走。

　　小玉一愣，拉了拉沈炎的衣袖，悄悄提醒道：“哥哥，这几个都是魔族。”

　　沈炎忙回身又看了看，但他是感觉不到魔气的，还是没看出什么来，于是不耻下问：“你怎么知道的？”

　　小玉道：“我看得出来，他们身上有魔气，而且还是我之前在魔教里见过的。”

　　“那正好。”沈炎脑子转了一转，飞快地想到个主意，“你留下来，假装从外面过来，来套套他们的话，看能问出什么东西来。我去其他屋子里转转。”

　　小玉一听就害怕了：“不要嘛，哥哥带我一起去！”

　　“少废话，你还想不想救你主人了？”沈炎没好气地给了她一个脑瓜崩，“你也该练练胆子了。”说完，到底还是心软，放了条连心绳在小玉身上，又递给委屈的小玉一颗法珠。

　　“你们说什么我都听得到，我的话只有你能听到，就算我陪着你了。”他给小玉细细讲道，“这是我凝结的法珠，里面有可以让对手昏死的法术。你要是发现什么不对，我来不及回来救你，你就把这珠子捏碎，这样你就有时间逃命了。”

　　小玉这才高兴了，接过珠子点点头：“谢谢哥哥，那你别跑太远啊，我喊你，你要回来呀！”

　　沈炎懒得理她，拍了拍她的兔头，转身出去了。

　　他一边随意地满宅子乱逛，一边听着小玉装模作样地跑去大门外敲门，对来开门的魔族说是雪赢让她去灵州找大祭司，路过这里借住一晚。

　　那些魔族曾经在魔族之地见过这个兔妖，知道她是大祭司的侍女，便态度恭敬地把她请了进去。这之后便是一些没甚意义的互相问候吹捧，沈炎听着心烦，便收了心专心查自己的。

　　这宅内的屋子让他转了个遍，却也没找到什么有决定性意义的证据，只得来到仅剩的一间后厨做最后的尝试。

　　沈炎刚推开房门，就知道自己来对了。

　　后厨内有一股浓郁的血腥气，还伴随着一股说不上来的异香。

　　沈炎立时用灵力屏蔽了这股香气，又听到小玉那边还没提到正事，便静下心来准备细细查看。

　　他不经意往案台上一看，瞳孔蓦地微微一缩。

　　那案台上鲜血淋漓，竟是放着一些切成段的胳膊腿。

　　他视线一偏，却又与一双惊恐的眼睛对了个正着。

　　“……”

　　原来里侧靠墙边整齐地排着四颗人头，全部都面目惊恐，正死不瞑目地瞪着沈炎。那皮肉尚完好，想来是才死没多久。

　　沈炎呆呆地看了半晌，终是心下不忍，长叹一声，走过去，施法替他们合上了眼睛。

　　那些人头合上眼睛后，自发地燃烧起来，转瞬就消失了。

　　就在这时，沈炎感到身后冷风袭来，立刻侧身一躲，给自己上了防护法咒，同时唤出明瑟格挡。

　　叮！

　　耳边传来两把剑猛烈碰撞在一起的声音。

　　沈炎迅速回身，甩手劈出一道雷电，趁对方躲避之时，才看清眼前是一位身着粉衣的女子。

　　这女子躲过雷电，仍举剑直指过来。脸上戴着面纱，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露出来的两只美丽眼睛正冷冷地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