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渊落余晖》别点灯

11、11

　　这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推着沈炎，让他情不自禁蹲下身，想要伸手去触摸那双眼睛。

　　就在他的手即将要触碰到水面的时候，明瑟突然从水面窜出停在了他的面前，带出的水花都扑在了他脸上。

　　湖中的眼睛瞬间消失了踪影。

　　湖水冰凉的触感刺激到了沈炎，令他猛地惊醒过来。想起自己刚才差点就被引到湖中，心里有点后怕，忙起身后退几步。

　　他不识水性，这要是一跟头栽进去，不死也要丢下去半条命。想到这里，沈炎也不去计较明瑟方才的出格行为，心平气和地问：“回来了？查得如何？”

　　明瑟立刻飞出去半天高，然后又飞回来，在沈炎面前停下，微微晃了晃。

　　“……太深了，所以下了一半回来了？”

　　明瑟嗡鸣一声。

　　“……”

　　从十五岁沈炎去神武之境挑选命定武器，拿到这把剑开始，他就一直想不通一件事：为什么他的命定武器会是把剑？

　　沈炎是个法术专修，于近身武术和剑法可以说是毫无建树，剑对他来说可能只能作为御剑的交通工具。但是他连御剑也不会，这剑对他唯一的用途也没了。

　　最多，就是像之前杀女鬼救小玉时候用的那种，直直扔出去，权当个好使暗器来用。因为明瑟会自己对准目标，随便扔也能命中。

　　本来就够没用的，现在入湖测个高度居然也能半路跑回来，真是没出息。

　　沈炎气得想把这剑撅了，但到底是自己的命剑，也实下不了手，只得怒气冲冲收回来。

　　“现在眼睛也不见了，该怎么办呢？”沈炎喃喃念叨，在岸边来回走了两圈，也没想到什么好办法，烦躁地又蹲了回去。

　　给自己上一些避水的法阵再下水，倒是个办法。只不过若对手很难缠，他拿手的火系法术就没有太大的用武之地。如果换其他的法术，可能还会牵连到水中的自己。

　　用剑，他不觉得明瑟可以一击必杀。而且如果可以，他还想问那眼睛一些事情，也不可能杀了对方，自然更不可能用凤凰火去烧。

　　思来想去，入水都不是个好办法，那就只剩下——

　　沈炎下好决心，站起身来，结出一个法印，正准备放个缚天雷网阵下去把湖里面的东西炸晕捞出来，就感到一只手在他背上猛地狠推了一把。

　　沈炎毫无防备，直直扑进了湖中。

　　冰冷的湖水立刻从四面八方涌来，灌进了沈炎的眼耳鼻口，让他无法呼吸。好像有谁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强烈的窒息感让他不由自主挣扎起来，然而越是挣扎，在这黑深的湖中却沉得越快。

　　沈炎试图施法让自己冲出湖面，但此时他的脑子已经不允许他冷静思考了，他甚至来不及有什么与父母地下相见之类的想法。

　　求生的本能在与死神拉扯他，这拉扯令他痛苦不堪。他逐渐失去气力，再也无力挣扎，只能在湖水中缓缓坠落，然后慢慢死去……

　　就在沈炎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他感到有什么东西急速靠近了他，随即，一种冰凉滑腻的触感在水中缠住了他。

　　会是那双眼睛的主人吗……

　　沈炎脑中闪过这个想法后，彻底昏死了过去。

　　昏死前的那一瞬间，他好像真的看到了那双眼睛。

　　-

　　沈炎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似乎听到旁边有人在争吵。

　　他觉得身体很累，眼皮很重，睁不开眼睛。而且他躺着的地方软软的很舒服，身上也暖呼呼的，让他只想再睡一会。但旁边的人实在太吵闹了，扰人清梦。

　　沈炎觉得烦人，只得强撑起力气，含糊地阻止道：“别……吵……”

　　耳边传来了更大的声音：“醒了！醒了！他醒了！”

　　这一听就是那兔子的声音。

　　沈炎心里笑了笑，努力睁开眼睛，看着蹲在前面一脸担心的小玉故作嫌弃地说道：“都说……让你们别吵了……怎么你这兔子不听话呢……”

　　“呜呜！恩公哥哥你没事吧！”小玉好像很是着急，那眼眶快要跟她的眼珠一样红了。

　　“没被淹死就是没事。”

　　沈炎恢复了些力气，想要起身，才发现孟辰坐在他身旁，正面色不虞地看着他，眉目中隐隐含着担忧。

　　他视线往下移动，更发现自己正躺在孟辰腿上，身下还垫了一件自己没见孟辰穿过的厚厚的青新斗篷。而好半天没见的阿凤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了，正蹲在他胸口，浑身散发着一种柔和的红光，包裹住他整个人。

　　怪不得这么软还暖呼呼的呢！

　　沈炎老脸一红，将阿凤一把抄起放进腰间锦袋里，赶忙爬起来站好。但因体力还没完全恢复，起身时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孟辰跟着沈炎起身，正好伸手拉住他，不悦道：“别逞能。”

　　沈炎还从来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丢脸过，此时耳朵憋得通红，恨不得重新跳进湖里，免得还要继续面对这个世界。

　　孟辰见他没事了，便挥手收好地上的斗篷，问道：“你为何会掉进湖里？”

　　沈炎从乾坤袋里摸出一个药瓶，从里面倒了颗金灿灿的药丸出来，一口吞下，方才回道：“我在水里发现个怪物，正想用雷法炸出来看看，结果不知被谁推下去了。”

　　孟辰皱起眉：“你完全没察觉么？”

　　“没有。”沈炎干脆地回道。

　　“还要去找那个怪物么？”

　　“不必了，”沈炎扭头看了看平静的湖面，心头莫名有种直觉，他想那怪物已经不在湖中了，“有缘的话自会再见的。”

　　恢复体力的灵药很快起了效果，不到片刻，沈炎就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好了。他一边活动活动筋骨，一边又问道：“你们怎么跑来了？是你救得我？”

　　孟辰摇摇头，皱起的眉头仍没有散开的意思。他的视线有意无意地擦过沈炎腰间，那暗藏杀机的眼神看得伸出半个头来查看情况的阿凤又把头缩了回去。

　　沈炎把目光转向了小玉。

　　小玉解释道：“斗篷哥哥去跟雪赢姐姐说话，我就在山下等你回来呀。但是等来等去，天都要黑了你也没回来，我就上山来看看——”

　　沈炎这才发觉，他上山时还是午后，这会子四下日光减弱，暮色漫天，已是黄昏时分。

　　“——结果发现你躺在岸边，浑身冰冷，神鸟在帮你回温。我就赶紧下山去把斗篷哥哥叫来了。”

　　听完小玉的话，沈炎更是满脸疑惑。

　　不是孟辰，不是小玉，难道是阿凤？

　　他想着，从锦袋里掏出阿凤捧在手心，盯着他的小眼睛问：“是你救了我？”

　　鸟儿偏过那小巧可爱的头，圆圆的黑眼睛里写满了无辜与纯真。

　　“你是火鸾，应该不可能吧……”沈炎推翻了自己的假设，正准备把阿凤放回锦袋里，突然微光一闪，他眼尖地发现鸟儿身上多了点什么东西。

　　他把阿凤捧到眼前，盯着阿凤的爪子，只见那细细的脚踝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条极为细小的银色圈环。

　　这圈环实在小得隐蔽，若不是恰好迎着了一点昏黄的日光，他怕是也很难发现。

　　沈炎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我记得之前并没这个呀！”说着，还叫孟辰也过来看。

　　孟辰敷衍地伸头看了一眼，摇头表示没注意过。

　　沈炎知道孟辰跟阿凤素来不和，也不指望能得到什么答案。正想伸手去摸一下那个银环，阿凤却一口啄下来，趁他放手的时候扑棱棱飞到小玉头上蹲着去了。

　　“好哇！”沈炎怒道，“一声不吭跑出去半天，又一声不吭跑回来，现在还乱发脾气，知不知道现在谁才是你的衣食父母！”

　　这话一出，阿凤还没什么反应，倒像是提醒了小玉什么似的，她猛一拍手，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块黑乎乎的东西，蹦跶着走过来递给沈炎：“哥哥，这是刚刚我上来接你的时候，神鸟叼着的东西。它给你取暖，就给我揣着了，我差点给忘了。”

　　沈炎接过那东西，发现是一块不知从哪弄来的土。他用灵力附着检查了一下，却是一块十分平常的土，并没查出什么问题。

　　正想开口询问，阿凤又扑棱棱飞过来，叼起那块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丢进沈炎嘴里，然后迅速用变大了的一边翅膀捂住了沈炎的嘴。

　　沈炎一惊，想吐又吐不出来，只得强行咽下了那块土，顺手甩出一条雷咒鞭把阿凤死死缠住，一鞭子扯开，甩到了地上。

　　“呸呸呸！”他恶心地只在那里干呕，边吐着嘴里的土边骂道，“你这混球，不过说你一句，你就这样报复我！”

　　孟辰过去帮沈炎拍了拍背，递上水壶，趁着他喝水的时候，悄没声儿地给在地上被雷鞭捆得结结实实的阿凤又加了一圈水咒。

　　本来沈炎的雷鞭对阿凤来说不算什么，为了沈炎的面子他打算忍下来，但孟辰这一手让他疼得叽喳直叫，立刻翻了个身把束缚给解掉，又跑回了小玉的头上。

　　“你这痨病鬼公报私仇！”阿凤在神识里骂道。

　　孟辰冷哼一声，并不理他。

　　沈炎好容易用水漱干净嘴里的土渣，正准备再好好教训一下这不识好歹的鸟儿，就立刻察觉到了身体的异样。

　　“这是……”

　　孟辰问道：“怎么了，可有什么不适？”

　　沈炎不答话，闭上眼睛让灵力在全身游走了一遍。确定他的感觉没错之后，睁开眼看了看阿凤，阿凤委屈地冲他鸣叫了一声。

　　沈炎脑子里有一个不好的猜测，为了验证这个猜测，他走到绿树圈外，随便挖了一小块土，毫不犹豫地吃了下去。

　　旁边看着沈炎的小玉目瞪口呆，在怀疑沈炎是不是疯了。

　　孟辰没有阻止他，也没有说话，只是皱着眉头看着他。

　　沈炎一个人折腾了半天，像是终于有了答案，缓缓走回来，继续拿起孟辰的水壶漱口。

　　过了半晌，他才捏着水壶低声说道：“是魔毒。”

　　孟辰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小玉茫然地看着，不知这二人在说些什么。

　　原来二十三年前造成这片地区变成如今这种炽毒之地的，不是什么诅咒，而是一种奇妙的魔毒。毒素融入土壤和水中，让这里植物枯死，走兽死亡，人族也因长期服食含有毒素的食物水源而重病不治而亡。

　　这种毒沾染之物从外表检查不会有任何异常，只有吸收到体内才会出现问题。也是因为这种毒，才改变了这里的土地，变得适合魔族的植物生长。

　　魔界的毒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在人界，如此看来，二十三年前，确实是有那么一个或几个谁，刻意地造成了这场惨祸。

　　就只是……不知这是魔祸，还是人祸了。

　　沈炎觉得那股兴奋之情又出现在了自己身上，他略显激动地问孟辰：“你跟雪赢姑娘聊出什么来没？”

　　孟辰皱紧多时的眉头终于平散开去，他无奈地笑道：“急什么，先让那鸟帮你把毒去了再说。”

　　沈炎嘿嘿一笑，招手叫阿凤过来化毒，闭着眼道：“好了，你说罢，我听着就是。”

　　“雪赢有眷族死在那场天火，对你有些怨恨。”

　　孟辰也没多说，但沈炎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想来自己作为那个开着结界救了几十个村民而活下来的英雄，没救下来的对他有些迁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是，沈炎有些委屈地想，我那时候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婴孩，而且我的亲生父母也没救下来啊，我能找谁说理去呢？

　　孟辰委婉地补了一句：“她觉得天火是因你而来。”

　　“……”

　　此时阿凤已化解完沈炎身上的魔毒，回到锦袋里休息去了。沈炎把水壶还给孟辰，想找些话把这口莫须有的黑锅掀走。但琢磨了半天，没找到合适的理由不说，自己都还觉得这锅扣得不算是一点道理没有。

　　他甩了甩头，怕自己陷进阴郁的深沟里，伸了个懒腰，说道：“算了，被骂几句又不会少块肉，何必在意。天色不早了，我们下山吧。”

　　小玉这才找到机会插话，甩着两只耳朵兴致勃勃地问道：“去哪儿呀？”

　　“灵州！”沈炎懒洋洋地说道，“走，带你去找你的狐狸主子去，顺便去见见那个六界第一美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