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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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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笔者注:因本卷部分内容与前文卷二番外相关,故跳过卷二番外的读者们可能在内容上会产生些脱节性,但不妨碍本文大局内容展开。如有看不明白的地方,请根据个人需要看卷二番外,我就不再另做解释了。实在不能接受卷二BG番外的读者们,则也不必强求。)
清翎二年,俞静。
这是个秋意袭人的日子,夜间的俞静城下了场大雨,直到敲了二更也未见消停。而江南的雨总是细密而繁复,如织锻工手下的绣花般,层层叠叠,密密麻麻。
城南姚府此时正隐于一片夜色中,因着大雨,有些看不真切。
几个手持长剑之人蒙着面,慢慢地在庭院中走着,其中一个伸手摸了摸回廊上的雕花,轻声低语着叹道:“不愧是姚家,传言道富甲一方,果真连廊木也这般精美。”
边上一人看了,皱眉挥手道:“别看了!还不快去找那人间炼狱图,一会儿便要将这园子烧了,还美不美呢……再美也是要付之一炬,又有何看头。”
他说着,快步走过回廊,朝着另一边去了。
边上几人对视一眼,似是觉那人说的有理,便也不再留恋。
只一人笑道:“也亏得是姚家多金,家中爱摆弄这些玩意儿,若是他心思多放在武道上一点儿,我们今日又岂能这般容易便得手了?实是天意如此。”
剩余几人也是连声称是,面带得色。这几人笑说着,便持剑往中庭去,一路似是在寻找什么,言语俱是低沉,夹杂在雨声中,夜色里竟也无人听闻。
待这几人离去后,又过了约莫一盏茶时分,亭子间的井盖却忽的动了一下。
只见那厚重的石块挪了条缝,从中隐隐有一道目光探出,悄悄扫视着周遭。又过了会儿,只听摩擦声响起,这井盖被移开了一半多,自里边钻出个少年来,鬓发散乱,双目红肿,满脸是尘土污渍,却也看得出原本清秀面容。
这少年钻出后,又伸手自井中拉起一人,却是个年轻女子。只见她发丝间有些血迹,裙摆上俱是污水,看来狼狈不已,面上惊惶不定。
两人自井中爬出,俱是坐倒在地深吸口气,只觉心似是要跳出来了一般。
那女子眨了眨眼,猛的站起,拉着少年往另一边行去,只求离得先前那几人越远越好。二人一声不敢出,屏息贴着墙边快速走着,约莫过了一炷香时分,那女子便带着少年行到一处偏门,她四下看了看,伸手将少年先推出去,自己再跟着出去。
随着那门阖上,姚府便彻底没了动静。
静静的夜,一丝声音也无,俞静城中人家尚在熟睡中,两个形容狼狈之人奔行在小巷中,谁也不敢停下,谁也不敢言语,只是默默地奔行着。
密密的雨,缓缓打落树叶,打湿两人的衣衫鬓发,却也无人去拂下水珠。
快要出城时,那少年忽的拽住女子衣袖,停下不动了。
那女子拉了拉少年,见他仍是不动,便有些焦急地低头道:“……少爷,现时可不是耍脾气的时候,再不走便迟了,我们快走吧!”
少年颤抖着,微仰头向远处望去,那里正是姚府,此时已离得远了,只能望见一处屋角,黝黑的夜色里,如同荡然无存的青烟,慢慢地看不见了。
那女子又拉了拉少年,轻声道:“少爷,你难道忘记老爷和夫人是怎么去了的吗?少爷纵是不想独活,也该念在他二人份上,莫要自己想得岔了,去钻那些牛角尖……再不济,也总有晓衾陪着少爷,日后也是……也是能东山再起的……到那时……”
她说着,已略带了些哽咽,却仍强自定下神,伸手拭去少年脸上雨水。
少年看向那女子,眼圈微红道:“……晓衾姐姐,你说得不错,我们快走吧。”他言罢,便转而拉起那女子飞奔起来,不一会儿便离得姚府越发远了。
那夜因大雨倾盆,边上的几户人家俱是早睡,又不曾听见声响,待有人觉出不对时,姚府上已是火海一片,断瓦残木,幸得那雨不断,方不致酿成大患。
清翎二年,俞静城江南姚家惨遭祸事,行凶者不知何方人士,更无人能得见其容。加之这祸事来得稀奇,也未听闻姚府得罪过什么厉害人物,官府中便不好轻易去拿人。姚府的大火灭了后,官府着仵作来验尸,那满门上下二十六口,却独独缺了两人,一人乃姚家的婢女,不知名姓,另一人却是姚家的小公子,如今俱是不知所踪。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却说当日那自姚府中逃出的两人,竟因此得了条生路,只是如今转寒,北风日渐大了起来,夜里更是如冬日般,这一日尚未破晓,那少年便已被冻醒。
他慢慢坐起来,揉着冻僵的手脚,本要唤晓衾,却见边上那人不在,不由叹口气。少年伸了伸胳膊,只觉四肢有些酸麻,头晕脑胀,看什么都不爽利。他所在这处是一座破庙,早已败落,无人来烧香乞佛,倒是成了个落脚的地方,只是略脏乱了些,只是此时也已顾不得那许多,只求能安身片刻,已是万幸。
少年咳嗽了一声,头晕得厉害,便又扶着墙边坐下。
他伸出手掌,看着掌心一道伤痕,不由喉头一酸,慢慢地连眼前也模糊了,轻轻喃喃地道:“……爹爹……娘亲……”过了会儿,眼中泪水再难抑制,滴滴滑落。
他生于江南俞静姚家,本是姚府的小公子,其上更有一个兄长,平日里兄友弟恭,慈母严父,齐享天伦,和乐无比。家中经营木材生意,也算是这一代的富商,逢年过节总能有些节余,便不是名门,也称得上江南的望族。姚家素来习武,他父兄皆会些武艺,这少年自己也有两手功夫,虽谈不上多厉害,平日里却也自保有余,无人敢欺。
便是这样,竟也逃不过这场劫难。
那些狠心的贼子,终究不肯放过他们。若是早知如此,当初便该将那祸害的东西早早地烧了。少年想着,目中流露出恨意,狠狠抓起地上的一束干草,指节微微发白。
这一切都是自那年冬日而起的,那个寒冷无情的冬日,比今日更冷了不少。
那日爹爹本是要去邻城,算来必得足足一日方能回来,可谁知,未曾过了午时,爹爹便风风火火地回了家中。不止如此,爹爹更带回了一幅画卷。
少年不明白那画卷如何珍贵,也看不明白那其中有什么玄机,只知晓爹爹十分喜爱,谁也不让碰到,说是件人人眼馋的宝物,可不是寻常宝贝能比得上的。便是娘亲,也只得看了那么一眼,爹爹便急急地收了去。
他爹爹自得了那画卷后,整日里在房中赏玩,时不时还查些经书子集,每每面带喜色,似是其中大有玄机般。爹爹甚至宴请了无数文人名士来家中,自那以后,家中便时常有各色人等闲坐,更有身佩刀剑的人,竟也对那画卷乐此不疲,常使借口来细看那画,爹爹却也毫不在意,只将之当做一件乐事。
他曾悄悄地去听,隐约听见那画叫做“人间炼狱”,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心中略带了丝不安,自此再不敢去偷听那画的事,只做不知罢了。
冬日远去,春风渐起,家中的那些客人却逐渐来的少了。
少年只觉很是奇怪,常来赏玩画卷的那些人,为何这年却不来了呢?
爹爹却也不甚在意,只笑说他们约莫是倦了,江湖人总是爱刀剑胜过爱书画,如今过了一年,他们没看出名堂来,倦了也是自然。少年便也点头称是,只道这些人再不会来了。
诚然,直至夏日,秋日,他们都不曾来过,直至那夜的雨中——
他第一眼便认出了他们,即便拿黑布蒙了面,也依然遮掩不了那一般样的神色。
那夜极长,却在雨中来了不速之客,带着杀意,鲜血,和雨中的腥风。整个姚府上,便只有他和婢女晓衾,靠着躲藏于井里,逃过一劫。那井里很黑,黑得叫人发慌,闷得让人烦躁。他听得清清楚楚,“人间炼狱图”这几字,一如当初听闻时的惊疑与不安。
少年微微握拳,又张开五指,伸展着手掌,那掌心的一道伤痕便是搬开井盖时留下的,近日来已结了痂,此时他心中满是恨意,竟觉这伤痕复又疼痛了起来。
此时破庙外照射*进一缕淡金色,渐渐地亮了天。
少年斜斜地倚靠着墙边,听闻门边有脚步声传来。晓衾说过,无论是何时,定要警醒着些,不能轻易放松,可此时他只觉浑身疲软,一时竟不能动弹。
只听来人脚步渐渐走近,忽的传来一声惊呼,那人忙着奔过来,轻轻扶起少年,急道:“少爷……少爷你怎么了?”她边轻呼着,边伸手抚上少年的额头,一触竟是滚烫的,不由大惊失色,忙脱下外衣罩在少年身上,将地上杂草堆揽到一处,抚着少年躺下,拉着他手道:“少爷,你先歇着,我出去买些药来。”
她言罢便要站起,却忽的只觉衣摆一紧。
少年听闻她声音时,便松了口气,此时正紧紧抓住她衣摆,轻声道:“晓衾姐姐……我昨晚做了噩梦,梦到很多坏东西,睡不着了……你不要走,陪陪我不好吗……”
晓衾闻言,忙又蹲下,缓缓抚上少年鬓发,柔声道:“可少爷现时病了,我得去买药啊,不然少爷怎么会好?我很快就回来,少爷便安心歇息一会儿。”
少年闻言,轻轻松开晓衾的衣摆,叹道:“那你快一些……”
晓衾笑道:“是,定会快些回来的,少爷先闭目养神,只消一盏茶时分,晓衾便来啦。”
她言罢便起身,整理下衣裙,自怀中拿出些碎银子,一边点算着。
这时躺着的少年忽的道:“……姐姐,我们的银钱还剩下多少?”
晓衾一愣,却不答话,只笑了笑。
少年叹口气,轻声道:“……姐姐……还是不要去买药了吧……”
晓衾闻言顿了顿,回身复又蹲下,垂头看着少年道:“少爷,我们的银钱还有好些呢,不必在这上边省着,说到底还是病最拖不得,不能怠慢了。”
她言罢,不再迟疑,立时便转身出了破庙。
少年看着晓衾出了破庙,伸手遮掩着照射在脸上的日光,微微眯起眼。
他此时浑身冷淋淋的不爽利,不愿再睡去,晓衾出去后顺带关上了破庙的门板,光照不进来,他反倒觉着好些。庙中暗沉沉的,他便坐起身靠着一边的干草堆,伸手握着腰间玉佩。少年看着这物事,一时想到当日家中景象,不由心中一酸,喉中哽咽,只觉这十数日来竟如一场噩梦,不知何时到头。
却说这玉佩来头不小,竟听人说是个半仙途经那处,给卜算的一卦,求来个“绾”字,娘亲便着人去找来美玉,将之刻于其上。那半仙曾道,这男子若取女子之名,便能化去灾祸,为其祈福,可保他平安。平日里未曾当真,这回竟逃过一劫,也不知是命或是运,他缓缓抚摸着玉佩苦笑,昏昏沉沉地闭上眼去。
清翎十二年,十二月。大荒山顶峰。
这处是极高的山顶,冰寒刺骨,这里的雪乃是常年不化的,一朵朵冰花堆积起来,银装素裹的山峰,直叫人望而生畏,在山脚下便要冻得浑身发颤,更遑论是山顶。
陈昭绾紧了紧身上衣衫,虽是运功周身,仍觉着有些微寒。
林源在边上,见他身子微颤,便拉着他手道:“怎么?运了功也很冷吗?”他说着便灵机一动,转过去一把抱住陈昭绾,笑道:“这样呢?还冷吗?”
陈昭绾把头更埋进去一点,挡住吹来的寒风,闷声应道:“还成,不至于挡不住。”
林源抱住他,笑道:“无事的,待一会儿进去山洞里,便好多啦。”
陈昭绾闻言,转头看向另一边,只见那处正是个山洞,不由叹口气,挣开林源,走过去,对着洞里道:“前辈……前辈……你听得见吗?”他喊了两声,觉着冷风入了口中,肺腑一阵冰寒,打了个寒颤,便不敢再言语,只默默站着。
过了半晌,那山洞里忽的传出个声音,嘶哑着嗓子回道:“……怎么,你可是想清楚了?是要告诉我了吗?若是这样,便快来告知我……”
陈昭绾犹豫了会儿,又道:“前辈,非是晚辈要欺瞒于你,可……可你这般逼我也是无用,我真不识得前辈啊,也不知晓什么碧水云天的事。”
此时林源走过来,轻轻拉住他手,朝洞内喊道:“前辈……我们在外边已站了两个时辰了,外边这么冷,若是我们真知晓什么,此时也早该说了,何必和自己过不去呢?可我们是真不知晓,却要说些什么呢?还请前辈莫要强逼了。”
陈昭绾闻言,面上略有些愤懑之色,终是顿了顿,道:“前辈,你便是再折磨我们,不知晓的难道还能知晓了吗?前辈你说识得我声音,可我自己都记不起自己是何人……”
他说着,不由有些心酸,微感怅然。
林源忙拉住他,看了眼山洞里,对他微摇了摇头,示意不可再说。
陈昭绾方言罢,那山洞中便有人道:“……我说识得便是识得,哪来什么不知晓的?!我说的便是对的,你们既是到现在也不愿说,那便在外边站着吧!”
陈昭绾闻言心中一禀,跟着便有些着恼。
他细算来,自那“逐蛮盟会”时被那老乞丐擒住,带上这大荒山来,已是一月有余。这一月中,每日这人俱是逼问他们,若不得便不让进山洞中,试想那山顶何等严寒,便是内力过人,也挡不了这许多时候。更有甚者,那人便大打出手,然他功夫精湛,内力深厚,两人功夫不及他,打也打不过,骂也是无用,任是林源把他祖宗八代问候个遍,也不见那人有所动摇。如今两人为着这莫名之事,竟被困在山顶不得下山,想到此处实是哭笑不得。
好在这山上倒是有不少雪兔,灰狼之类的野味,几人虽是居于山顶,倒也不愁没有食物,山峰上积雪煮化后,便能饮用,竟较之平日茶水更为甘甜。他二人受困于此,也唯有苦中作乐,倒是情谊越发深,林源时有些情不自禁,陈昭绾便也随他了。
便在这时,只听那洞中老乞丐忽的又道:“也罢……今日你们便进来吧,这一月中也算是多亏的你们,我隐隐约约记起了一些事,却是断断续续没有始末……”
林源闻言很是高兴,忙一把拉着陈昭绾,两人一矮身便进了洞中。
只见那老乞丐在洞中生着火,外边寒风吹不进来,两人一时只觉浑身温暖,不由舒服地叹了声。陈昭绾更是狠狠瞪了那老乞丐一眼,心中愤愤。
那老乞丐拿着根枯树枝,不停摆弄着火堆里烟灰,将之拨开翻起,无神双目却似是能见物般,每一回落下俱是其准无比。只听他缓缓呢喃着道:“……我这脑袋,怕是要不成了,一会儿记得一些,一会儿又毫不记得,一会儿又或是像在梦里,一会儿却惊醒……我现时说给你们听,你们便代我记着,若是我忘了,便来问你们……”
这洞穴不高,却尚宽敞,三人在这处住的倒也甚好,陈昭绾却觉着这老乞丐蛮横,始终不曾给什么好脸色,此时听闻他言语,却微有些好奇,面上不露声色,实则侧耳倾听。
只听那人呼出口气,顿了一会儿,似是在思忖,跟着便沉声道:“……我原本是在山中学艺的,那里有个门派,名为无妄……”
陈昭绾与林源俱是听得入神,那老者的声音回荡在山洞中,飘飘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