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城无尽头》三味食堂

4、这个男人有点儿行

　　石湫的床位号是上铺，下铺是一个穿着整套藏服的中年男人，脸色有些苍白，身形看着也有些单薄。石湫查过明天的天气，有拍到日出的可能，他想和下铺换一下床位，这样他就能第一时间捕捉到最美的朝霞。但他不确定这个穿着藏服的男人能不能听懂普通话，对方看石湫一直站着门口，以为他走错了车厢，男人用标准的普通话说到“这里是十八号车厢”，一句话打消了石湫心中的顾虑，他进去用商量的语气问道“大哥你好，我能和你换一下床位嘛，我想拍明天的日出”，藏族人看他面前挂着一个相机，很爽快的答应了。石湫想，自己总算遇到点儿好事了。
　　吃完晚饭，石湫躺在床上看一些关于西藏的民俗禁忌，窗口弹出室友方童的一条消息“湫，你是回家了嘛?”方童是和他关系最亲近的室友。但因为石湫上大学以后就没有再和别人提起过家人，也不常回家，方童就没问过石湫关于他家里的事。这次应该是在医院见过黄英了，所以他关心地问一下。
　　“没回家，我现在在去西藏的火车上。”
　　“〔惊恐.jpg〕你丫的不是还病着嘛!跑那么远!〔愤怒.jpg〕”
　　“医生说没事儿，给我开了药，按时吃就好”
　　“你去西藏干嘛？东西准备的全吗?要注意安全!!!”
　　“物资非常充足，我要去寻找我的爱情〔期待.jpg〕”
　　“哈哈哈，那祝你找到真爱”
　　方童听到他说寻找爱情就知道他在开玩笑，但既然石湫不想说，他也不必再问了。石湫这种阳光男孩还带种艺术气质在学校很受女生欢迎，和他相处四年，方童见过各种各样的女生以及男生向他示好，他都果断的拒绝了，方童怀疑石湫是想出家，于是他补了一句“咱们毕业照还没照呢，先别剃头”石湫不懂他在说什么，回了个“嗯嗯”的表情包。方童那边“呜呜呜，天妒英才啊，那么好的脸，不用给我啊，我找不着女朋友”
　　火车晃的石湫有些睡不着，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今天碰见的那个人，按照他的打扮和身形应该是个军人。气质这东西真不是说说而已，虽然没和他说什么话，但石湫就是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强大的气场，不是威胁，是一种安全感。石湫不禁感概：果然，长得帅的都上交给国家了。
　　第三天凌晨，火车已经进入西藏境内，海拔逐渐升高，石湫感觉还好，暂时没出现高原反应。他睡得比较浅，听见上铺一阵耸动就醒了。那个藏族人换了床位以后就没和石湫说过话，石湫偶尔起来走动，就看见他盘腿坐在床上，闭着眼睛，手里拿了个转经筒。
　　后来耸动伴随着窒息的咳嗽，石湫觉得不太对劲，赶紧起来叫了他一声，没得到回应，石湫回忆起自己查的资料，应该是高反了，但他是个藏族人，不应该啊！但现在人命要紧，没时间想那么多了。石湫看了一下他的高反症状，还不是特别严重，他叫醒了对面还在熟睡的人，让他照看一下，自己出去看能不能找夜巡的列车员拿到氧气袋。走了几节车厢都没遇见列车员，好不容易看见一个人站在卫生间走道上，车上的灯还没开，他看不清人脸，以为是列车员，走到离那人几步远的时候，他开口道“你好，后面有人高反了，你那里能拿到氧气袋？”“第几节车厢？”听到对方的回答，石湫才认出是那个人。
　　“十八车厢，需要找列车员拿氧气袋才行”
　　“我有，你先去让他平躺着”
　　顾曦城说完，石湫回了一声“哦”就往回走。石湫刚把藏族人·平放好，顾曦城就拿着两个氧气袋来了。藏族人吸氧后气息平稳了很多，但还有一些轻喘，顾曦城过去检查了一下他的瞳孔颜色，对石湫说“他就是有点缺氧，等他好了以后你可以把这个葡萄糖冲水给他喝，可以缓解头晕”，顾曦城把两只葡萄糖口服液放在石湫的床上。石湫没想到他的东西这么齐全，火车上不允许带氧气瓶，氧气袋不好买，很多人都是用火车上的，等到目的地了再买氧气瓶。“你准备的东西还挺齐全的，一般人都不会准备氧气袋的”石湫尝试着和他多说两句话以缓解前两次的不愉快。氧气袋和葡萄糖是顾曦城在军区医院顺手拿的，他肯定不能对小孩儿说“我在医院偷拿的”，所以就回了一句“我不是一般人”。
　　顾曦城的声音总带着一种压迫感，石湫没觉得他有开玩笑地成分，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他两个手背在身后，尴尬的笑了笑。但又不死心道“咱们还真有缘分，能在同一个地方遇见两次，我还以为你已经下车了，看样子你也是去西藏的吧。”
　　“嗯，能在卫生间门口遇见两次的缘分”这次石湫在顾曦城的语气中读到了笑意，他紧张的心情放松了很多，这是个拉近距离的好时机。
　　“在快餐店真不好意思，还有撞到你的事，如果你没休息好的话就在我这里睡吧，我已经休息好了”虽然顾锡城没有回答他是不是去西藏的，但坐那么长时间的硬座肯定是没休息好的。石湫说完就弯腰开始收拾床上的东西，给顾曦城腾位置。
　　顾曦城没回答他，而是说了一句“怎么？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啊？”石湫抬头看到藏族人平躺在床上，泪水从眼角滑落下来，手中紧紧攥着传经筒，迟迟没有说话。静默了一会儿，藏族人看向石湫，用他虚弱无力的声音如同祈求一般说到“能请你为我照一张照片吗？”说罢，他又看向石湫旁边的窗户，看着微亮的光照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上，他的表情有些狰狞，声音颤抖不止“一个在西藏长大的人，还不如你们这些没来过的，这才到家门口，神就要把我赶走了，我有罪，即使回家，也不会得到神的谅解。”他越说越激动，想要去抓石湫的肩膀，没等石湫反应过来顾曦城就把他揽进怀里往后退了一步。顾曦城有些恼怒地看着藏族人“好好说话“，藏族人感受到了顾曦城的恼意，又躺回床上哭喊道”因为我做尽坏事，所以神要惩罚我，让我被疾病折磨而死，我现在想回家了，我要祈求神的谅解，请你一定要答应我，让我和神殿合照一张吧“
　　石湫听了半天才知道这个藏族人是想让他帮忙照一张与布达拉宫的合影，这对石湫来说不是难事，刚好他的第一站也是拉萨，便答应了，也算对他和自己换了床铺的感谢。藏族人听见石湫这么爽快的答应了，渐渐安静下来。顾曦城的手还搂着他，他不敢动，都是男人，如果挣脱的话也太奇怪了。顾曦城看藏族人安安分分的躺在了床上，不再闹腾，便松手离开了。石湫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顾曦城了，对方什么话也没说就离开了，石湫叹了一口气，把东西又重新扔回床上，真是个不好琢磨的人。
　　等石湫洗漱完回来，床上躺着一个人，是顾曦城，床边还放着他的大旅行包，石湫的行李箱上还放着两袋氧气，是顾曦城后来找列车员拿的。火车上的床很小，顾曦城双腿蜷曲，背对着外面。看到顾曦城睡在床上，石湫心里升起一种愉悦感，他轻轻走过去，把自己盖的毯子搭在顾曦城身上，看了一会儿，便拿着相机出去了。顾曦城其实还没睡着，心想：小孩儿还挺细心。那个藏族人的行为太过怪异，身为军人不可能不管这些事情，于是他决定先跟着石湫，然后再去洛桑的家乡。
　　石湫举着相机靠在走廊上，镜头里的画面随着列车地移动慢慢变换着，从湖泊到冰川，从草原到荒漠，藏羚羊在这片土地上放肆奔跑，空中的飞鸟依靠这片土地饱腹，大自然不仅孕育了生命，也把幸福给予了生命。
　　火车还有十分钟就到站了，石湫回去的时候顾曦城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睡着，他打算叫醒顾曦城，伸出地手还没碰到人，胳膊就被一扯，整个人被翻摔在床上，石湫的头“哐当”一声撞到了床板上，“啊”他疼的大叫了一声，眼泪不自觉地流下来，整个人被顾曦城压着，他只能抽鼻子看着对方。顾曦城的表情带着重重的戾气，他盯着石湫，手臂拦在石湫的脖颈上。面对面靠的太近，两个人呼吸交错，石湫感觉扑面而来的气息很凉，但他的脸却有些发烫。过了一会儿，顾曦城抬起拦在石湫脖颈上的手往他脸上移，石湫赶紧闭上眼睛怕他又有什么吓人的举动，谁知顾曦城手温柔地扫在了石湫的眼睛上，顾曦城在给他擦眼泪，“抱歉，做恶梦了”顾曦城声音带着沙哑，脸色有些难看。
　　石湫说的没错，顾曦城已经几天没睡好过了，或者说他不敢睡。一闭上眼，缅甸雨林的尸山血海好像就在眼前，他不能睡，他的队友还在等他的支援，洛桑也需要他带回家。但今天他睡着了，石湫给他盖的毯子上有一种令人安逸的花香味，闻着很舒服，他久绷的神经感终于放松。
　　“没关系，我就是看快要到终点站了，叫一下你。”石湫有些委屈，他嘴上说没关系，心里可气了，他偏过头推了推顾曦城，让顾曦城走开。顾曦城知道小孩儿生气了，他把石湫拉起来，在石湫后脑勺上揉了揉，然后用手比了个二，问“这是几？”石湫蹙眉斜眯了他一眼，“三”。顾曦城坐在床上盘着腿笑起来“完了，小孩儿被我摔傻了，我摊上事儿了”，石湫看见刚刚阴翳的脸上露出如此豁然的笑容也跟着笑了，但想着等会儿两个人就要道别，石湫的笑容渐渐淡下来，他起身对顾曦城伸出手做了个非常隆重的自我介绍“你好，我叫石湫，石是坚如磐石的石，湫是湫兮如风的湫，今年二十一岁，不是小孩儿，是一个业余摄影师，如果你需要拍照的话可以找我”。顾曦城听见石湫把二十一岁说的掷地有声，又想发笑，他把手搭在石湫手上握了一下，也学着石湫的样子道“你好，我叫顾曦城，今年二十八”。这个名字顾曦城已经很久没用过了，从十八岁被挑选为秘密特种兵以后，他就不再拥有顾曦城的人生了，他有一个新的名字叫藏鹰，是当时选拔时教官给第一名特定的名字，寓意横贯长空，所向披靡。但军部每年都会给像顾曦城这样的秘密特种兵更新社会资料，现在他的社会身份已经是中央军校的讲师了，如果那天退伍的话，军部会安排这些特种兵继续使用他们原来的名字工作和生活。
　　石湫听到顾曦城学自己故意强调年龄，朝他撇了撇嘴道“大叔，你的名字不错哦！”顾曦城满意的朝他点点头，背上旅行包往外走。藏族人已经把东西拿好站在门口了，他清醒之后知道自己有些过分，也不敢再催石湫。“顾曦城”石湫拉起行李箱，在心里重复了几遍这个名字，默默记下来，虽然顾曦城没有告诉石湫是哪几个字，但石湫在心里已经把三个字写出来了，朝阳普照大地，给万物镀上一层保护色，那是希望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