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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落井观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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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口井当然不会将陆小凤淹死。因为它本不是用来打水的。这口枯井的形状其实像一支拐尺,井底垫着厚厚的软土,平平整整,绝不会扎伤谁的脚。
在井底的左边铺开一条路,壁沿上方亮着数盏油灯。
陆小凤必须往前走。
只可惜这条路太窄,即便是侧着身子也仅容一人通过。
左右墙壁上遍布着奇形怪状的石子,共分黑白两色,好似棋盘。
陆小凤仔细地看了看它们,抬手在东边黑案第七行第十二列的那枚连敲四下。
这里是玉翠城东城门的织锦街,当前是七月十二夜里的四更天。
在他敲完的时候,这两道墙分别向后退了两尺。
走到尽头是一丛花圃,挡住了陆小凤的路。
不过,当他抬脚,它便自动闪开。
有一个笑咪咪的女孩,盯着他瞧。
这个女孩大概十八九岁,穿得红艳艳,好似一团火,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看上去很调皮。
陆小凤怔了怔,看着她的手:“红孩儿?”
替他打开机关的红孩儿很高兴,看着那两道胡子咯咯笑道:“陆小凤,你居然知道我的名字。”
陆小凤淡淡地道:“‘落井观天’,观天楼的机关当然要交给最信得过的聪明人,除了赤火堂主红孩儿,还有谁会这样不辞辛苦?”
红孩儿的手上系着表明身份的红色腕带,被这样赞美,当然很高兴。赞美她的人是陆小凤,她当然就更高兴了。可是陆小凤居然是这副样子,而且他居然一个下来,红孩儿的态度立刻就发生了改变。
她的热情开始冷却,笑容变得冰冷,审问道:“冰糖呢?”
陆小凤抬头向上看。
红孩儿惊叫道:“你居然把她扔下不管?”
陆小凤一副无所谓的耸耸肩:“谁敢伤害观天楼主的女儿?更何况她还是我陆小凤的妻子。”
他急着跳井无非是为了赶到观天楼,收拾好了自然会回去接她。
似乎他笃定冰糖不会有意外,也不会生他的气,更加会高高兴兴地等着做他的妻子。
能做观天楼主的女婿,是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事。对楼主的掌上明珠,趋之若鹜尚且不及,怎么还会有人这样大大咧咧的不在乎?
见到这个混蛋这样心安理得,红孩儿不由心生鄙夷,耻笑道:“陆小凤,怪不得人们都说你是‘陆三蛋’,真是一点儿没说错。”
美人皱眉醉人心肠。陆小凤非但没有还嘴,反而一眨不眨地盯住了她,向前进。
红孩儿不由自主地退后,使得他突然闪身好似鱼儿般地从她身侧滑开。
她的手中提着蛇皮软鞭,鞭梢急跃,飞卷袭上,却已落空。
陆小凤翻身,站定在花园里。
一场激战在所难免。
陆小凤的身上只有床单,红孩儿只要拿着鞭子,不停地往他身上,它就会变得稀巴烂。这样,陆小凤肯定没脸再活下去了。
可是红孩儿是女孩子,女孩子当然会害羞,会不好意思。
于是陆小凤的身形越闪越快,一点儿也没受伤,红孩儿的鞭子却越来越慢。
两人追追跑跑,起起落落。
侍卫想必都暗藏着。有奇袭到此,居然也没什么反应。
这里只有娇美的花和花香,除此空无一人。静得连根针掉下来也清晰可闻。
观天楼主关绣心的居所积贤阁就在附近。天快亮了,倘若吵醒了未来的丈母娘,让她看见女婿竟然这个鬼样子,成何体统?
陆小凤终于停下,有些害羞地向前摆手:“红孩儿,你要打,至少要找件衣服给我。”
话音刚落,有人拉开了门。
负气的红孩儿摸摸红扑扑的脸,还在喘气。她侧过身,用鄙视的目光看着这个人。
一个二十七八岁,身材修长,面容白皙的绿衣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冷冰冰地扳着脸,像是对这些都不关心,面无表情地在身后关上门,然后向前迈步。
一,二,三……
当他走到第十七步的时候,已经和陆小凤面对面,只差一点点就要撞到他的身上。
就在这时,这个冷冰冰的男人叹口气,神色羞惭地跪了下来。
他的背笔挺得像松,看起来很认真,不像是开玩笑。
陆小凤惊奇地后跃一步。
司空见惯的红孩儿却捕捉到这个瞬间,突然将鞭子跃出,飞起一道弧线。
轻盈的巧劲,一气呵成,这绸衣的质地又好,竟是一点也没受损。
陆小凤赶忙把它接过来系上身,朝这个人抱歉的微笑。
可是这个人毫不领情,目中无人。无论谁在他面前做什么说什么,他都一动不动,也没有什么反应。
陆小凤终于忍不住问红孩儿:“他在做什么?”
红孩儿轻巧地道:“看不出来么?他在受罚。”
陆小凤道:“谁在罚他?”
红孩儿道:“他自己。”
陆小凤道:“他自己?为什么?”
红孩儿道:“你为什么不问他?”
陆小凤遗憾道:“有心要问,可惜我和他不熟。”
红孩儿扬眉,示意陆小凤望他的手。
这个人的手腕部系着一条绿色的腕带,宽约半寸,是用许多个菱形连结而成的,手工精巧,和红孩儿的一模一样。
作为江湖中最神秘的情报组织,观天楼旗下七色堂主,每个人的腕上,都会有这样一条彩带。
既然是绿色,那当然是绿茵堂主柳延溪。
每一堂各司其职,不知道柳堂主犯了什么错要这样罚自己。
陆小凤不便问,他只有等。等故作玄虚的红孩儿愿意说。
过了一会儿,狡黠的红孩儿看着他道:“因为按照正常的步伐,他走到你这里,只需要十五步,可是他却走了十七步,这说明了什么?”
陆小凤道:“说明什么?”
红孩儿道:“他慢,是因为他心虚。”
陆小凤道:“这有什么关系,要命么?”
红孩儿道:“一个习武之人,这难道还不要命?你要是敌人,他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陆小凤点头,恍然大悟道:“难怪他要自罚了,只是不知道,他要罚多久。”
红孩儿摇头道:“不清楚。不过,天亮之前他是不会站起来的。”
陆小凤很怀疑:“你确定?”
红孩儿道:“我确定。就算打雷下雨有人拿着刀砍他,他也不会动一动。”她似乎很怕陆小凤不了解他的人品,续道:“有些人就是喜欢装腔作势,真恶心。”
她这么明白的鄙薄,柳延溪竟似完全没有听见,也不去在意。他只是一心一意地忏悔。除此之外,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打动他。
这样认真的模样,让陆小凤想起了西门吹雪。
虽然这个人远不及他冷峻,可是,眉宇间的认真却是不减分毫。
红孩儿趁此机会,看了他身后一眼,突然伸手推,眉开眼笑的,很是高兴:“真的。”
凛冽的剑尖,直奔陆小凤的后心。
陆小凤的脚尖点了个圈,手一扬便停在肩后。
剑尖就像在他的指上生了根,再也不能进一分。
陆小凤的唇边,有着淡定的微笑,这把剑的主人却气急败坏地斥道:“陆小凤,唔……”
陆小凤已经转身,轻轻捂住她的嘴:“冰糖,娘子,不要吵。”
他看向积贤阁的方向,冰糖已知其意,只可惜恨之已极,哪还顾得了这许多,直叫道:“陆……”
她张嘴欲咬,陆小凤不得己只得松了手,无奈地自嘲着:“唉,我怎么看中了这样一个母老虎。”
两个人在院子里你追我赶,跳上了屋顶。
冰糖抓着剑,紧追不舍。红孩儿乐得在下面看热闹,看到兴起时,还很欢乐地拍巴掌。
柳延溪仍是动也不动,也不说什么。只是,他的眼睛,一直盯着积贤阁的门。
那种眼神,又温柔,又专注,还有深深的依恋。
他越是这样,就越是令人不满。
红孩儿的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握紧了手中的长鞭,恨不能立刻抽在他的身上。
在屋顶上快被哄得芳心回转的冰糖也在突然间变了脸色。
急怒使她真的变成了母老虎。
她抓紧手中的剑,脚踢向前,两块瓦立刻飞了下去。
她的人也飞了下去。
这柄寒光四射的剑,钉住了柳延溪的左胸,进约两寸。
这一回,陆小凤并没能阻止她。
柳延溪咬着牙,将呼痛的声音闷在心里,没有任何反抗,只是抬手,压住了伤口,惟恐有一滴血弄脏了地面。
与此同时,积贤阁内有了动静。
天快亮了,在这夏夜,浅浅的天色像一层淡淡的乌云。
门被拉开,四个人一齐面对尴尬的处境。
一个挽着高髻,开领,身着金色彩袍,年近四旬的女人走了出来,裙裾像孔雀翎长长长地席在地上。
她便是观天楼的楼主,冰糖的娘亲,柳延溪的情人关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