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与剑》琢玉君

6、邪医

　　临近子时，万籁俱静，白天热闹非凡的十步阁，也变成了漆黑一片，彻底沉寂了下来。
　　十步阁临水而建，其后是一片人工开凿的湖泊，湖中心有一小岛，四周用高墙围住，站在高处俯视，可以看到墙内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
　　这湖并不算很大，水却极深，岸边杨柳飘飘，隔几步种着一株桃树，春天时美丽极了。本该是个游湖赏玩的好地方，不知为何湖上一条船也没有，只有一条蜿蜒的长廊，连接着十步阁和湖心小岛。
　　长廊两头，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人巡逻，寻常人最多只能到十步阁内，没有邀请，绝不可能登上小岛。
　　此时，小岛内仍然灯火通明。
　　岛中心某间书房中，两人坐在桌边，看着桌子上的书，一人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的天空。
　　坐着的两个人，一个戴着半张银色面具，一个容貌出众，正是祁敛云和苏挽月，他们面前摊开的书，纸张皱黄，字迹潦草，一看便有些年头。
　　窗边站着的人，却是相貌普通，衣着普通，毫无任何让人记忆深刻之处。
　　苏挽月玉手翻动着书页，她看得很快，一会儿就翻到了最后一页。
　　苏挽月失望地合上书，揉了揉眉心。
　　这本书，正是江湖上人人趋之若鹜的《周氏游记》。
　　这么多年来，在江湖上一直流传着《周氏游记》的内容，她如今一看，内容竟与江湖上流传的一致。
　　一直以来，人们都没能勘破其中奥秘，有人觉得是因为江湖上流传的是假的，也有人觉得秘密不在文字上，而在书上。
　　如今一看，果然是后者。
　　只是她看来看去，怎么看这都只是一本普通的书，参悟不出什么奥秘来。
　　祁敛云看出她的困惑，伸手拿过书，“如何？我没骗你吧，这就只是一本普通的书罢了。”
　　苏挽月道：“确实看不出什么，既然如此，阁主你为什么要提那么严苛的要求，要是真的有人拿来了‘天下万象’，却发现是一本无用的书，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这个么……”祁敛云轻笑，“暂时不能说。”
　　苏挽月一听，雪一样的表情又冷了一分，“这不能说，那阁主你是怎么得到这本书可以说吗？”
　　祁敛云收起笑容，无奈道：“此事暂且不提，夜深了，我先送你回去休息。”
　　苏挽月了解祁敛云，知道他这么说便意味着拒绝，虽有些不甘心，却也没法再继续说，只好点头称好。说实话，她都有些相信《周氏游记》里真的没有孤舟九式了，否则祁敛云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让她翻看。
　　全程之中，站在窗边的人一言不发，脸上的神情高深莫测。
　　祁敛云将苏挽月送走后，又回到了书房。
　　只见那一直站在窗边的人，此刻却翘着腿坐在椅子上，手里抓着一把瓜子嗑得津津有味，看到祁敛云，大声抱怨道：“这么久不说话，可憋死我了。”
　　祁敛云见此情形，毫不惊讶，反而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他笑道：“又没人让你不说话。”
　　“哪能没有。”那人无奈叹道，“你知道上次我遇见小扇子的时候，她说什么吗？”
　　祁敛云好奇：“什么？”
　　那人道：“她对我说，‘乔无已，你要是敢跟苏挽月说一句话，我也一定不会放过你的’。你看，她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哪里还敢啊。”
　　这下轮到祁敛云无奈了。
　　乔无已又说：“不过我觉得啊，小扇子说的也不无道理，你说你和苏挽月现在究竟算是个什么情况呢，我也看不太懂。”
　　“没什么情况。”祁敛云淡然道。
　　真的吗？乔无已眼珠转了转，他来的路上可是听到了不少风言风语，不过他另为要事而来，便不再说此事，转而说起了正事。
　　“上个月有人请我去永锡城出个诊，我想着衡明渡正好就在永锡城旁边，就去转了转，还真让我转出点什么来了……”
　　衡明渡建在海边，乃是临海最大的渡口之一，与海上诸岛隔海相望，无论是出海经商还是游玩，都是不二之选，久而久之，成了个小型城镇。
　　数十年前，葬身海上的林峦一家，正是从这里乘船出海。据传风暴之后曾经有人到沉船附近搜寻，找到了几具还未葬身鱼腹的尸体，乔无已这一次，正是为此而去。
　　“我去之前打听了一下，当年那几具尸体，经人辨认出身份后，被葬在了衡明渡附近的山里。这些人大部分是林家的仆人和船上的船工，只有两人例外，一个是林峦的女儿林绣兰，一个是林峦的外甥沈恪。”
　　林家只是商贾之家，在江湖上寂寂无名，要不是因为《周氏游记》，也不会引来这许多目光。
　　“我到了那边，找人去挖了他们的墓，这么多年过去，棺材里只剩下白骨。倒也正是因为这些白骨，我发现了不对劲。
　　你我都知道，林绣兰遇难时不过十六七岁，可是她墓里的那具白骨，看骨龄至少也得二十三四。我疑心当时情况混乱，葬错了，又看了另外的白骨，都至少在三十岁以上。”
　　祁敛云沉吟：“如此说来，那并不是林绣兰，或许是辨认尸首的时候认错了。”
　　“我当时也这么想过，毕竟都这么多年了，谁知道当时究竟是什么样子，可是当天晚上，就在我要离开衡明渡的时侯，却遭到一伙蒙面人的追杀，要不是我命大，现在坟头都长草了。我想来想去，最近也没得罪什么人，突然有人要杀我，那只能是因为那具可疑的尸骨了。”
　　无论是挖墓辨尸还是遭人追杀，乔无已都说的轻描淡写，但其中的诡谲与危险又何须用言语形容。
　　“辛苦你了。”祁敛云道。
　　乔无已爽朗笑道：“我们谁跟谁啊，说这些太见外了。不过看在我这么辛苦的份上，下次回远山庐，可别再让小扇子下厨了。”
　　祁敛云莞尔：“一定，你若再去，我……”
　　话未说完，他突然挥袖一拂，只听锵然一声，一枚飞镖深深插入门框之中，闪动着寒光。
　　与此同时，一个人影从窗外闪过。
　　“我去看看。”祁敛云话音刚落，人已消失不见了。
　　“等……”
　　乔无已看看桌子上的《周氏游记》，又看看窗户大开，只有他一个人的书房，顿感头疼。
　　不出所料，没过多久，一个陌生的声音响了起来：“‘银面公子’和‘邪医’竟然是好友，真是让人想不到呢。”
　　乔无已巍然不动，虽然他武功很差劲，但是他很冷静，“姑娘你什么时候到的？”
　　声音从门外传来，“你说你去挖了林绣兰的墓的时候，不过你放心，我对这些事毫无兴趣，不会传出去的。”
　　乔无已松了一口气，“姑娘你不就是想要这本书吗，进来拿吧，我一定不会阻拦。”
　　书房的门被推开了，出现在门口的，赫然是穿着夜行衣的纪予宁，她走进来，拿起《周氏游记》，随意翻了翻，确认是真的后，打量了乔无已几眼，笑道：“多谢。”
　　乔无已眼前一亮：“姑娘如此漂亮，一定是纪予宁了。”
　　纪予宁只笑不语，算是默认。
　　“你不会以为调虎离山之计这么轻易就能成功吧？”乔无已问她。
　　她回得也很平静，“真这么想的话，我现在就不会还站在这里。”
　　乔无已点点头，表示明白了，他们说话间，屋外响起了脚步声，听起来人数不少，将这间屋子牢牢围住。
　　纪予宁浑不在意地看了一眼，娇声唤道：“祁阁主，何不出来一见？”
　　“你到底想干嘛啊？”乔无已看不懂了。
　　纪予宁道：“他昨日伤了我，我怎么也该讨回来才是。”
　　人群中分开一条路，祁敛云走了出来。
　　他一如昨日身姿挺拔，从容淡定，可纪予宁见了，总觉得似乎手臂上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心头涌起恼意。
　　她扬了扬手中的书，“阁主好生悠闲，难道是不想要它了？”
　　祁敛云气定神闲，“朱雀姑娘你认为你走的掉吗？”
　　纪予宁也不得不承认，外面这么多人，各个身手不凡，就算她武功再高，也胜算不高，更何况还有一个不知深浅的祁敛云。
　　但她并不因此苦恼，“本来是不可能的，现在却不一定了。”
　　说着，一把拎起乔无已，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匕首，抵在乔无已的脖子上。
　　乔无已面白如纸，一脸生无可恋，“纪姑娘，不，纪女侠，你们抢书干嘛要扯上我啊。你……你看着点，别扎进去了。
　　纪予宁调侃道：“谁让你交友不慎呢。”
　　她又对祁敛云说：“祁阁主，叫你的人退下，不然以后就没有‘邪医’这个人了。”
　　面具挡住了祁敛云的神情，不知他究竟作何打算，但他还是依言照办，很快就只剩下了他们三人，纪予宁又说：祁阁主，昨日你伤了我，又该如何是好？”
　　“好办。”祁敛云捏碎了一个茶杯，拿起一块碎瓷片，向着手臂上狠狠扎去，血很快濡湿了他的衣裳，他神色不变，“姑娘可满意了？”
　　纪予宁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舍得扎自己，一时愣住，原本准备了许多冷嘲热讽的话，顿时也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