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喃的门》A型刀

5、04一血时刻

　　一记响亮的耳光响彻回廊，女人愤怒又害怕地指着他的鼻子，态度却十分强硬：“今天这件事我就当从来没听过，再见。”

　　“秦曼！”

　　听到两人的脚步声快速向自己靠近，于喃这才缓过神来，逃也似地飞奔离去。

　　太可怕了。

　　剧烈的心跳声在胸膛里震荡。

　　于喃拼命地跑着，速度快到恨不得把一切甩在身后。

　　他最讨厌的就是跑步，因为总比别人慢他总是被体育老师训，明明很累却又不得不跑，老师追在他身后喊着口号，直到筋疲力竭才允许停下。

　　幽静肃穆的陵园内，苍翠的松柏在一排排的墓碑间缄默地挺立着，于喃在属于母亲的空墓碑前驻足，望着那块青灰色的石碑有种溺水般的窒息感。

　　原来他对母亲的爱是假的吗？于喃怎么也没想到朝夕相处多年的丈夫竟敢对妻子痛下杀手，甚至还敢大言不惭地用“爱”粉饰自己虚伪卑鄙的动机——如此冠冕堂皇的借口！

　　于喃惘然地抬起眼，他仿佛看见命运的手掌正悬停在头顶，指缝间滋长出纤细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上脖颈，暗箱操作他拼命扳正的轨迹。冥冥之中一切皆已注定。面对重来一次却依旧逃不脱的命运，他低下头痛苦掩面，无力又绝望，内心被恐惧逼迫到极点竟生出了一股愤恨的力量。

　　不甘心，他真的不甘心！上一世的回忆一齐涌入脑中，如此鲜明，如此淋漓！他彻底记起来了，想起来自己为什么要与赵宁虐签订那份契约——他要他们付出代价！

　　他颤抖地闭上眼睛，待再次睁开一扫曾经的害怕与迷茫，目光雪亮而坚毅。复仇的火焰在眼中蠢蠢欲动，他知道今天做下的决定会在他的人生中留下不可饶恕的罪孽，但他已经不在乎了。于喃抬头仰望着高耸的天穹握紧拳头，指甲都陷进了皮肉里。

　　既然劫数难逃，不如全然接受。

　　从今天开始，他不会再退缩。

　　风吹万物，仪式接近尾声。安顿好江俞燕的骨灰后，于顺业这才想起从中午起就不知所踪的儿子。

　　“于喃呢？”他询问身边的亲友们。

　　“不知道。”大家面面相觑，追悼会上人多事杂，没有人留意到于喃的去向，大家七嘴八舌的没个结论。突然有人说了句：“赶紧都找找去，可别把孩子给弄丢了。”

　　“爸爸。”于喃正好从人群的另一端出现。

　　于顺业蹲下看着他：“你去哪儿了？这里人多，不要乱跑，听见没。”

　　“嗯。”于喃听话地点点头，垂下眼睛瞟着地面，嘴角抿出一丝弧度，声线却没有起伏，“我不会走丢的。”

　　于顺业恍惚了一秒，把手放在他的头上摸了摸。刚才有一瞬他觉得儿子不一样了，说不上来哪里，但就是和以前有了细微的变化。

　　晚上于喃早早地洗漱上了床，于顺业推开他的房门，清冷的月光从窗外穿进来洒在被裹成蚕蛹般的被子上。于喃都是江俞燕一个人照顾，他平时忙于工作，鲜少有这样的机会能坐在儿子床边谈心——也许是由于问心有愧的缘故，他给于喃掖了掖被角，轻声询问：“小喃你还好吗。”

　　“嗯。”

　　被窝里传来于喃闷闷的声音。

　　于顺业察觉到儿子情绪低落，问道：“是不是心里难过？”

　　于喃沉默半响，答：“有点。”

　　于顺业叹了口气，语义深长道：“我知道你还想念妈妈，不过我向你保证，过不了多久咱们家又能回到像以前那么快乐的生活了。”

　　于喃在被子里抓着身下的床单，他强行压抑着波动起伏的情绪，在黑暗里睁着眼：“嗯，我相信你。”

　　“睡吧。”于顺业站起身，临走前不忘贴心地替他关好房门。

　　门刚一关，于喃从被子里坐了起来，他下了床，拿上自己的手机和上次零钱，等到家里熄灯后，他蹑手蹑脚地走出卧室，溜到玄关慢慢拧开大门的门锁，然后在夜色的掩护下坐上了前往城郊的出租车。
　　昏黄的路灯下，醉汉打着酒嗝一瘸一拐地顺着路肩往家走。夜半时分，宽阔的公路上鲜少过车，交通信号灯也丧失了对人的约束力。他步履虚浮，沉醉在酒精带来的虚幻余韵里，一摇一晃着横穿马路。

　　死亡吐着嘶嘶作响的蛇信来到他身边。他对近在咫尺的危险浑然不知，一辆呼啸的大卡车向他疾驰而来，同样喝了酒的司机完全不知道自己在驾驶着一辆危险的定时炸弹，待司机反应过来，车灯已经打在了醉汉酡红茫然的脸上，将他的身影融入一片光晕里，照得和车灯一样惨白。

　　尖锐的刹车声划破了夜空，嘭的一声巨响后，卡车侧翻在地，柏油路上留下了两道长长的车痕和一具鲜血横流的躯体。

　　于喃站在远处的路灯下，额上的青筋在皮肤下隐隐凸起，他像个冷面的雕塑，乌黑深幽的瞳孔里浸满了刺骨的杀意，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那，凝望着事故发生的方向。

　　项链上的珠子在他白皙的脖颈间闪动着噬血的红光。

　　既然是命运的安排，不如由他来主动成全。

　　几只飞鸟扑腾着翅膀掠过漆黑的夜空，在看不见的黑暗里，赵宁虐正屹立在高处欣赏着他的表情。

　　这正是他所期望的一幕，复仇的花朵终于破土而出，在泥沼中绽放出摄人心魄的美艳。赵宁虐对着于喃瘦小而挺拔的身影露出了万分欣慰的笑容，毫不吝啬地赞扬道：“你太让我惊喜了，不愧是我看中的人。”

　　近几天太过于劳心伤神，才到家于喃就病倒了，额头的温度烫得吓人。于喃有气无力地缩在被窝里，隔着房门听见客厅隐隐传来于顺业忙碌的踱步声还有电话里焦急的女声。外面的动静仅维持了十来秒，一阵关门声后家里彻底安静下来。

　　秋风吹过街道两旁的树木，枯黄的叶片乘着风扑簌簌地落了满地。于喃捂着嘴干咳了几声，他想下床找点药吃，还未完全从被子里探出头，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猝不及防地从视野上方降下来，将一杯温水放在他的床头边。

　　于喃仰起头，赵宁虐双手环臂，撇头挑了一下眉示意道：“喝吧。”

　　于喃张张嘴，喉咙却干涸到发不出音，他趴在床上抱起杯子呷了一口，沙哑道：“谢谢。”

　　“不客气，昨天晚上你的表现非常好。我很高兴你找到了门的正确使用方法。”

　　杯底磕在床头柜上发出一声闷响，于喃抿了抿干涩的嘴皮：“你都看见了？”

　　“当然，这么精彩的场面我怎么会错过。”

　　“我的意思是说……那个尸体的样子你也看见了吗。”

　　“当然。”赵宁虐兴奋极了，绘声绘色地为他描述，“那人飞了有十来米远，脑袋漏了个巨大的窟窿，四肢的骨头都散了架，还有一条腿被撞地在半空旋转了一周……”

　　“好了别说了。”于喃的脸色相当差劲。

　　赵宁虐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这种反应：“别担心，这么惨烈的死状肯定当场毙命。”

　　于喃眼神空洞地盯着床脚像是自言自语般：“我杀人了。”

　　“没错，我还知道你上辈子也杀了人。”

　　“可这不一样。他……”

　　他是无辜的。

　　赵宁虐毫不在乎道：“就算你不杀他，他早晚也会以其他方式死去。上一世不就是这样吗——他喝醉失足跌进河里淹死了，等你妈妈一死你父亲就立马娶了那个女人。”

　　这句话在某种程度上和父亲那天的理由重叠。于喃感到一阵眩晕：“别为我开脱。”

　　“别想太多，是人都逃不过命运。”赵宁虐轻描淡写道，“你只是手生而已。相信我，只要多使用几次死门就会习惯这种感觉，说不定你会爱上它的。”

　　于喃不置可否，他又喝了口水，重新在被窝躺好后突然意识到什么：“你怎么还不走？”

　　“啊？”赵宁虐毫不见外地翻阅他书柜上的漫画，“我就不能在这里多呆一会吗？”

　　“随便你。”于喃闭上眼睛安静了一会又睁开，撑着身子坐起来说，“我想问你点事。”

　　“说。”赵宁虐又开始捣鼓他的汽车模型。

　　“你多大。”

　　“二十七。”

　　于喃颇为意外：“真的吗？我以为神的年龄都是几百几千岁。”

　　赵宁虐心不在焉道：“假的。我活了太长时间，具体多少岁已经记不清了，不过在你们人类这边我说自己是二十七岁——你知道，女人都喜欢成熟点的。”

　　于喃在内心翻了个白眼：“那你怎么不说你自己三十五了。”

　　“可以啊，等下次我换个地方吧。”

　　于喃没心思和他聊这种闲话：“除了瞬移你还有什么能力？”

　　赵宁虐一不小心卸掉了汽车模型的一个轮子，他心虚地瞟了于喃一眼，见他没有注意到于是迅速把它藏到背后挡着：“很多，我以后给你展示。”

　　“可我现在就想看。”

　　“行吧，看好了。”赵宁虐朝着衣柜的方向勾了勾手指，衣架们像疯了一样在里面左右摇摆叮咣乱响，柜门打开，一件t恤从里面飞出来落到了赵赵宁虐的手里。

　　“怎么样。”

　　“厉害。”于喃说。

　　受到了称赞的赵宁虐洋洋得意：“我还有很多比这更厉害的能力，等以后有空我再给你展示。”

　　“你要走了吗？”

　　“你还有事要问吗？”

　　“最后一个。”于喃问出了那个让他思忖许久的问题，“我的灵魂被你拿走之后会怎么样。”

　　赵宁虐狡黠地勾起嘴角：“我不能告诉你，这是秘密。”

　　于喃放弃追问，看着天花板的吊顶灯喃喃：“你说我会成功吗？”

　　见对方半天没有回应，于喃撇过头，桌子旁的人已经不见了，桌子上只留下一件发皱的t恤和汽车模型的残骸。

　　于喃无声地叹了口气，翻过身去，闭上眼睛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