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不是卧底！》明朝入怀

83、为棋（下）

　　池渊想了一会儿，玩笑道：“做事怎么能半途而废呢，当然要从一而终才是。既然我活着回来了，这事自然就得我去做。”

　　“你知道这个理由说服不了我，”林守拙定定看着他，“你可以，我当然也可以。师父告诉过我方法。”

　　池渊低下头，轻扯嘴角，语气无奈道，“……但那是在我没能回来的前提下，我已经将它与我绑定在了一起，除了我的血，谁也解不开。”

　　“可是师兄，即便你埋下所有物，但启动阵法需要支付的生命力，谁也不知道那个底线是多少，”林守拙苦口婆心，“你现在解开咒术还来得及，你不是答应过师妹要去接她么？”

　　池渊摇摇头，看着手腕缠绕着的黑线徐徐往手臂方向攀升，那是他在边界的时候，或许是从拿到封印着心魔的五行之物开始，与它接触久了，他也在被缓慢侵入。

　　去与不去，他似乎都只有一条路，那又何必再让其他人送死。

　　“我——”

　　门外“哐”的一声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有东西掉落在地上，紧跟着一道脚步声匆匆远去。

　　林守拙推开门，暮色下只见远处一道纤细的背影越跑越远，他回到床边，“……是师妹，估计听到我们的对话了。”

　　“我本以为还能瞒得更久一些的，算了，也没机会负荆请罪了，等事情平息，我若没回来，你就代我去章家走一趟吧。”池渊沉默良久，翻身下床，“我得走了，对了，褚家的小孩在哪？我把东西交给他们。”

　　“在承和殿，只不过我赶到的时候出了意外。”林守拙亦步亦趋，在路上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他。

　　池渊将东西交给小孩，他看着小孩无神的双眸，轻声道：“他……你觉得需不需要封印他这段记忆？”

　　“再看看吧，”林守拙想了想，回道，“如果他能自己跨过这个坎最好不过，有时一无所知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嗯。”他拍了拍师弟的肩，“走了，师门就劳你多费心了。”

　　等到他收拾好行李，走到门口的时候，就看到章淩靠在树干旁，一手提着个包袱，一手拿着剑，踢着路边的小石子，一副等人的模样。

　　她听到动静，抬头看向来人，弯起眉眼，“可别想甩开我，最后一段路，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两人目光相接，谁也不让谁。最终池渊败下阵来，他偏过头，算是默许了这一行为。

　　他走上前去，自然而然的接过章淩身上的包袱，“走吧。”

　　“先去哪儿？”

　　“都兰和门内我已按顺序依次摆好，接下来只要前往临海，宿松和陵城即可。”

　　听到熟悉的地名，章淩微微有些惊讶，但一想却又在情理之中，“嗯，走吧！”

　　池渊有些犹豫，但还是将话说了出口，“临海离章安很近，不如你——”

　　还未说出口的话被章淩一个暴栗打断，“渊哥，不要老想着自己一个人承担好不好，偶尔自私一回也是可以的。”

　　池渊抓住那只柔软的手，低声道，“……好。”

　　两人一路疾行，所过之处皆被魔气笼罩，即便是封印之地已被暂时关闭，但已经逸散在外的魔气仍在兴风作浪，只有启动阵法，镇压住魔气源头，才可能有得生机。而五行之物上携带的魔气源头，就像是一种强烈的信号，吸引着所有入魔者。

　　当行至最后一个地点的时候，已过了十来天，池渊甩开那些人，来到山巅小亭之上，郑重的将最后一块代表火行之物埋在地里，然后用术法将其封印。

　　东西被掩埋后，他松了口气，前几次魔气都在奋力反抗，越往后，反抗力度越微弱，也许随着封印之物的增多，心魔的力量渐弱。

　　池渊不作他想，他咬破指尖，手指在空中绘制出纷繁芜杂的线条，随着体内生机的逐渐流逝，他面色一白，身体摇摇欲坠。章淩见状，忙上前为他输送灵力。两人谁也没能发现，一抹淡到看不出黑色的气体从池渊手腕脱离，没入章淩的腹中。

　　两人力竭之前，阵法总算被成功激活，心魔被再次封印。

　　……

　　七个月后。

　　“受阵眼影响，魔气已经慢慢消散，这些入魔者的症状也慢慢好转，只不过那段记忆实在是太过沉重，大部分清醒过来的人无法面对自己残害父母亲朋，选择一死了之。但选择活下的人往往被排挤，因为大家不愿再同他们处在一块，有流言说这些有前科更容易再次入魔……”林守拙跟池渊叹了口气，转而想到另一件事，稍稍开心了些，他好奇问道：“师妹临产期就这几天吧，你们给孩子取好名了么？”

　　池渊摇摇头，“还没呢，翻烂了好几本书都，不过小名倒是取好了，就叫淼淼，从三水，我跟淩淩名字都有一水，所以——”

　　“不好了不好了，掌门！掌门师兄！”外头传来一道急促的声音，“章淩师姐她，她出事了！”

　　“什么？！”池渊拔腿便往住所跑去，林守拙紧跟其后。

　　池渊推开房门，便见到章淩一头汗水的靠在床边，而她怀里抱着的是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婴儿，但婴儿体表却浮现出一道道黑气。那黑气并不陌生，正是那本应被封印掉的心魔源头之一才对。

　　池渊疾步来到床边，让章淩靠在他身上，他才发现她的手一直没离开过孩子身体，灵气和魔气在婴儿体表体内交替出现。他一顿，强硬的将章淩的手拿开，换上自己输出。

　　“渊哥，”章淩虚弱的叫了他一声，虽然停止朝孩子体内输送灵气，但她所有灵气早已付尽，她已经气若游丝，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亲了亲孩子的额头，又仰起头亲了亲池渊的脸颊，说道，“……她是我们的孩子，你要好好——”

　　话还没落下，那道温柔的声音已然落幕，同一时刻，婴儿体内的灵气和魔气达成一种奇妙的平衡状态，那魔气没入她体内。她似乎能感知到外界一样，突然哇哇哭了起来。

　　池渊收回手，抓住了章淩那即将滑落的手腕。他的脸色晦暗不明，捋起衣袖，看着自己光洁如初的手腕，又探出两指，查探婴儿体内状况，仿佛明白了什么。

　　原来那时候心魔不是不挣扎，不是束手就擒，而是在自己启动阵法的时候孤注一掷，借由他手腕上印记，脱身而出，寄生到已有三个月身孕的淩淩体内，好让元气大伤的自己能有养精蓄锐的时机。

　　好半晌，他轻呵一声，不知是嘲讽自己还是嘲讽它。

　　偏偏棋差一招，满盘皆输。

　　他连累了妻子，又对不起师父……

　　他想了很多，就维持着这个姿势，直到怀里的身体渐渐变冷，直到光也远去，再也照不到他的身上。

　　他抱起妻子冰冷的身体，踢开房门，门外站在一道颀长的身影。

　　“师兄……”林守拙低低叫了一声。

　　池渊眼里看不出悲喜，他只说道：“师弟，孩子就劳你先照顾几天，我带淩淩回家一趟。”

　　而等到池渊回来，已是十多天后的事了。他接过孩子，朝林守拙微微点头，就彻底闭门不出了。林守拙只看着藏书阁每晚灯火通明，有时还和着婴儿啼哭声。

　　他觉得池渊变了，但又无能为力。除了闭门不出外池渊还长时间外出，似乎是在寻找着些什么，又似乎是在实验着什么，而他也成了照顾小孩的不二人选。

　　随着小孩渐渐能咿咿呀呀蹦出几个词语出来，林守拙深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某个白天，他处理完琐事便抱着孩子推开了藏书阁的门，屋内阴暗，除了那盏烛火外再无其他照明物。而地下全是揉成团的废纸。

　　“师兄，淼淼已经这么大了，你还要沉溺到什么时候！”

　　他将孩子放下，调转身子，孩子便跌跌撞撞的朝池渊奔去，本能的抱住那个大腿，囫囵不清的叫道，“蝶…蝶蝶……”

　　池渊一顿，手犹豫着抱起那个柔软的身体，却又听到林守拙说道，“孩子我先交给你了，你好好学着带带吧，别到时候她只认得我却不认得你。还有，她还没有正式的名字，你想好了么？”

　　池渊恍然，声音嘶哑，感觉已经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一般，“……知道了，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

　　林守拙有些恨铁不成钢，最后还是将门关上，临走前补了句，“孩子需要多晒晒太阳，她不比我们，唉……晚点我过来看看。”

　　池渊回过头，将小孩放在桌上，她是害死她的凶手，也是她留下的唯一血脉，他不知该怎么跟她相处。便索性将她交给师弟，毕竟他有更为重要的事要去做。他得为妻子报仇，也不能对不起恩师的牺牲，他的精力只有这么多。

　　他已与心魔，不死不休。

　　他伸出手，最终还是摸摸她的头，“我，……爹爹还有些事没处理完，你先待着，等会儿带你出去好吗？”

　　待他忙完，准备带着小孩出去逛逛的时候，就看到小孩手里正把玩着一个桌上的瓷瓶，她“啵”的一声，那个木塞便轻而易举被打开，一缕黑气在池渊眼前一闪而过，被吸入小孩的体内。

　　即便池渊动作很快，但也敌不过那道黑气的速度，他目瞪口呆，那里面是他前段时间费劲千辛万苦找到的一丝还未消散的心魔黑气。

　　是的，他背着师弟，背着逍遥门，在实验各种名为“禁术”的术法。他知道，按一般的正派的方法，就算是他穷尽一生也没办法能够报仇雪恨，他只得铤而走险。

　　而且，若是能消灭心魔，也算是造福天下不是么？但那只不过是他愿望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点罢了。

　　他看着面前小孩那得逞的微笑一闪而过，心神剧烈，那绝不是一个婴孩能够表达出的。他拉过婴儿肥胖的小手，灵力由他身上传到她体内。就发现她体内早已沉睡下来的心魔开始活跃起来，力量似乎也壮大了一些，隐隐有压过那些灵气的趋势。

　　难道是因为感受到了自身的力量，所以心魔在她身上短暂的苏醒过来么？毕竟那阀口他作了封印，普通人断不能打得开。

　　他又朝着孩子体内输送了些灵力，达到平衡状态甚至压过魔气一头之后，那心魔依旧虚弱，没撑多久便沉睡下去了。

　　他看着孩子重新变得澄澈的目光，伸手戳了戳她的脸蛋。这孩子还不知道危险才与自己擦肩而过，她咧开嘴，朝池渊笑得口水直流。

　　池渊逗弄着她，但眼神却没落到实处。他才见过心魔在她身上复苏，愤怒在他胸口叫嚣，可她却一无所知，甚至并没有半点入魔的迹象。

　　他不愿赌这一个特殊性，又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试验各种禁术，但结果告诉他，他的女儿，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跟心魔成功融合且保持神智的例子，能够封印更有甚着消灭心魔之法，在她身上。

　　得到结果的那天，他闭了闭眼。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这或许是她的宿命，也是他的。

　　恨盖过了爱。他，选择亲手将鱼置于王座，送到与自己对立的棋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