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世逍遥图鉴》四时同闲

14、第 14 章

　　李慎之道：“依儿子愚见，在此非常时刻不妨做些‘非常’手段。”

　　父子二人对视了片刻，慎之又道：“不妨在各处铺子中挑选出一些有才能，懂得随机应变的学徒。啊，最好是近一二年新来的学徒，家境稍贫的。让他们去北方几个重要州府，表面是行商做买卖，倒不拘做些什么勾当，实则以优厚的酬劳令他们替我们观察北方动向，时时传递消息。这样我们才有可能掌握这风云变幻的时局，进退有筹。”

　　李四海道：“两军战时，对往来人口会详加盘查，万一搜出证据，被当做对方奸细，你可曾考虑到？”

　　慎之道：“这点确实需要慎重。首先在人选上，要选胆大心细者，其次，要以重金诱之。之后，我会另这批伙计短则四五月，长则一年光景，必返乡一次。如果不能及时脱身却有必报之消息，可写家书，内含之前约定的暗语。这样及时遇上戒严之时，哪怕是严查暗访，却也抓不住什么疏漏之处，不管哪边的官吏查看，只是寻常往来商贾，至多被一时扣留，延误‘行商’而已。”

　　李四海点点头，认同道：“非常时期，这倒也不失为可行之计，只是人选方面要慎之又慎。眼下，局势倒还未十分紧张，你从现在开始往来各处商馆时，先暗中物色人选。就依你说的那些条件去选，但是还要保证这些人都有家小在本地。口一定要严，万不能是藏不住话的。”

　　慎之道：“儿子有数了，待有了合适的人选后，将他们带到父亲面前，父亲可亲自把关考验。如此之后，我方才将所托之事告知他们。如有不愿往的，就调到州府大铺内，如此在眼皮底下，谅也无人会那此事去说嘴。”

　　李四海道：“尚且不急，你待留心，有了人选再议。”

　　慎之回院时，本想去沈丹萍房中坐会儿，却见她房门紧闭，屋内不见灯火。身边掌灯的小厮说：“沈姑娘早早就歇下了，让那丫鬟翠浓到小院屋里睡了，也不在跟前照应。”

　　慎之道：“嗯，由着她吧。”便走去自己房中。

　　在李宅中住了几日，沈丹萍对宅子各处有了个大致的了解。大门进来是前厅，前院，都是家中仆人住着，成家成户和单人的各有一半。前厅后边一处雅致的院子是李四海的书斋别苑，大半时间也是他的居所。中厅是一大家子聚会用餐的地方，不远处拐过回廊角门，就到了大厨房所在，里面大小炉灶就有四个，案板橱柜甚多，院中有一口水井，前院大部分用水就靠这口井水。只是往常一家人都是在各自小院用膳，中厅却不常用。

　　出了中厅后面是客房，也有院门围着，走出这片便是家中的花园子。如不较南北之分，这李宅花园亭台楼阁，小桥水榭怕是比旧时陈侍郎宅中更精致宽敞些，想是这川中商人家中富裕竟比王公，任是山高皇帝远，也不比在天子脚下那般处处谨慎约束。

　　穿过这片院子，就倒了后院，后边是内宅，各处院子归各个主人，也有内宅小厨房、仆人厢房、后花园等。丹萍除了自家院子，只在给白氏太太请安时，去过她院子的前厅，后边内房院子等还不及一睹。

　　她本就娴静少语，初入李宅，举目不识人的，便是更无甚言语，只留心多听多看。遇到白氏也是个面冷的妇人，丹萍去照规矩做，白氏也只是应付了事。何况近日李福儿的好事将近，白氏太太便有许多事物要上心，更无暇应付其他人。丹萍只好识趣儿地坐坐便告退。她身边那翠浓原是宅里的丫鬟，看着性子倒是外向。跟着丹萍在院里走动时遇上别个家仆也嬉笑着与人打招呼，看着与谁都熟络；丹萍在屋内，她便在门廊外跟其他丫鬟小厮说笑。一见丹萍出来，几个人便收了言语，各自都散了去。那翠浓也收起一脸嬉笑，低眉垂目地跟着丹萍，却不再言语了。

　　期初，丹萍当她还未与她熟络，不敢多言。先是丹萍问了她些‘多大年纪，父母家乡在何处，来李府多时了？’之类的话，她只顾作答，旁的又不多说一句。伺候丹萍时，也只顾埋头行事，多余话没有几句。多几次，丹萍便有些不快，加上去年她又被婆子小厮的骗了一遭，心中甚有些仿徨。如此又遇了个貌似颇有心思，不能让人放心相处的下人，便觉得更不自在了。

　　有几次，与慎之一起时，慎之问起她是否习惯，可有什么为难之处。她心中一动，欲待说几句，又想着慎之整日事务缠身，不得几刻空闲，却说这等闲事来让他烦心，只得笑着说“都好，都习惯”。

　　转眼，白露之后秋高气爽，中秋之后就是就到了李福儿的大喜之日。

　　这日李府大少爷大婚，惊动了半个州府。川内远近来赴这场婚礼的各路亲朋，光车马就从李宅门前街一直排到隔壁巷尾。府内宾朋满座，宴席间杯盏觥筹，谈笑不绝，热闹非凡。

　　沈丹萍在正院与白氏太太陪着宾客中的女眷，在正院中临时搭个戏台子，请了远近有名的班子唱曲儿。白氏如今终于人逢喜事精神爽，脸上带了笑，虽说不上喜气迎人，却也是一扫往日的冷面，让人觉着可以亲近几分。主要还靠身边两个得力的嬢嬢，接迎查看众多女客们的动向，安排茶水点心。丹萍本想出些力，无奈她又不认得一人，只得在一旁陪坐着。白氏也顾不得她，客人们看多了这样一位年轻貌美的女眷，衣物装饰又像是主人做派，有的便顺口去问，得知是二少爷房里人，也便知她是侧室。

　　女眷们一边坐着院中听戏，一边台下交耳八卦，不过半个时辰，都知道李家二少得了位江南娶来的女娇娘！其中白氏的两个已出嫁的女儿，对这位‘弟媳’尤其打量得仔细，眼神不时地往这边递来，姐妹俩窃窃私语地，许是她们长久不见体己话儿说不完。在丹萍看来却当全然是在议论她，面上有些微红。偏偏此等场面，更无人顾及她，无人引认化解尴尬之下，便觉得有些坐立难安。

　　八卦传了一圈，又无意被沈丹萍听到了几句，见当真有人议论她，坐在那里面红耳赤起来，慌忙寻了借口，回自个儿院子里，躲清净去了。

　　刚走到院门口，撞见慎之从里面出来，问她怎么回来了。

　　见丹萍有些扭捏，慎之笑道：“你若乏了便回来睡会儿，母亲那边有贴身嬢嬢照看着，她们几个都是府内老人，往来亲友间熟络了，比主人还能应付场面。你少陪会儿也不碍事。”

　　丹萍道：“嗯，坐了半日，是有些乏了，听你们平日说话还好。今日人一多，彼此间说得又快，我便有些听不明白了，尤其那戏文，唱的也是本地音。”

　　慎之刚要开口，管家又来喊他，忙不迭的交待了一声，又匆匆走去前边应酬。

　　这婚宴前后搭了三天，待送了最后一位宾客，李慎之回府来，这场家中大事总算停当下来，可以暂歇几日，后头的事，就让他大哥亲自去应付吧。

　　沈丹萍见李慎之得空，便亲自下厨做几件拿手小菜，与他饮酒下棋，消遣一日，乐得自在。

　　至于后院之事，想着新人入宅，白氏夫人与这嫡亲儿媳定要好好交谈几日，人家主母之间说体己话，训道传业，她也不便在场观看旁听，便找个由头懒去请安。还是待过几日再去拜会这位新嫂嫂吧。

　　翌日晚上，家中中厅摆宴，白氏也命人叫了沈丹萍来，就算让阖家上下见过这位新人。

　　沈丹萍见这刘氏长得面貌清秀，皮肤白皙，眉眼又和善。席间虽未多谈，但眼神交之柔善，不免对其心生出几分好感。

　　退席回去后，对慎之道：“我看这位新嫂嫂倒是个面善心慈的，往后说不定也可往来一二。”

　　慎之道：“嗯，我看她倒也不像个刁难的性子，又初嫁来，恐心中寂寞，你得空去陪陪她也是好的。”想了想又说：“只是不要只顾玩耍，母亲那边要是有什么指教，可不要耽误她。大哥他是新婚燕尔也不便过多打扰……”

　　丹萍笑道：“这是自然，我晓得分寸，人需我去时我便去，他人烦时我便回。万万不给二少爷添愁。”说得慎之也笑了。

　　说着慎之命小厮去他房中取了一个匣子过来，打开取出一套衣裙，四条手帕，两副簪子，并十两银子。说道：“上两天去街上成衣店，见这套衣裳倒还行，买了来给你天凉了洗换。银子你也收好，在这府里也时常要有个花销。我若不在时，你也不好跟老爷太太要去。”

　　丹萍拿起簪子，虽心里欢喜，嘴上也不免说：“我的衣服首饰尽够了，你出门在外需用钱的地方多，何必又要给我，我还有些钱呢。”

　　慎之说：“你不知道，我这母亲手儿可紧，家中除了我们两个当儿子的，也不见她哪里撒钱，就连我们的月钱，也是前些年父亲与她说了数次，才有的这回事。下人们若想得几个钱，还得赖主人们平日里赏赐，你若无钱予他们，使也使不动他们，怕过不了多久，反让人背地里说嚼你。”

　　沈丹萍原先在陈侍郎家中，那府中规矩颇严，但不论主仆，人人多少有些份例银子。故下人们行事尚有度，倒也不是谁都见钱办事。如今到了李府，却与以往大相径庭。

　　丹萍一时无话，叹了口气道：“好，那我且先收着。”

　　到次日早上起床，翠浓替丹萍梳头，丹萍从梳妆匣内取出一支银簪，说道：“昨日我整理了一下首饰，这根簪子是我前些年常戴的，如今却不太用它，就给了你吧。”

　　那翠浓见了这沉甸甸一支银簪子，欢喜得要不得，跪下来谢不迭。当日与丹萍服侍殷勤 ，里外里闲话也讲了不少，眼见着就热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