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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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琼林宴上享受着人生四大喜事之一的新科进士们喜不自胜，眉目间压制不住的春风得意。皇帝与众同乐，只是有些体力不支，又不忍扫了大家的兴，亲自赏了御酒，就命太子代为款待，早早退席了。徐麟定离席如厕的时候被一个小太监拦住，带走。主持宴会的太子在他起身的时候看了身边人一眼，随即有人尾随而去。
徐麟定被带到一个僻静的院落，皇上已经在那里等他了，身边只留了上次见过的王公公。在宴席上徐麟定没机会仔细看，现在看得真切，这是四十年后的朱弘文，多了几分不怒而威的霸气，少了几分年少的轻狂和朝气。徐麟定磕头问安，被乐帝亲自扶起，乐帝仔细在徐麟定的脸上找来找去，不无遗憾的说
“看这孩子，不太像上德，应该像他娘多些。”
“上德”是徐麟定老爹的字，老皇上看上去又慈祥可亲，只是气色有些不好，几乎感受不到他身后阴影里的浓厚的血腥，徐麟定低头不语。
一旁的王公公搭话
“皇上，依臣看，这脸型，眉眼，可不是当年的李国公？”
皇帝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示意徐麟定坐在自己身边
“麟定，‘麟之定，振振公姓，于嗟麟兮’好名字，你不要拘谨，朕叫你来只是想看看老友的后人，别无他意。”
徐麟定坐在皇帝的侧边，老皇帝左一眼右一眼，上一眼下一眼，眼神专注又略带审视，似在看他又似在看别人，帝王的眼睛洞察秋毫，像尖刀般直穿心底。徐麟定泰然自若，神色自如。皇上赞许的点点头
“不愧是将门之后，高足弟子的逸群之才。”
“麟定的应试文章朕看了，算得上行云流水，难得你小小年纪，立意新奇，文章写得也周全，本来应该名列一甲，朕想你韬光养晦，定了二甲，你不会怪朕吧。”
“皇上一片苦心，臣感激不已。”
徐麟定起身行礼，被皇上止住，吩咐下人送来茶水。
“不必拘谨，唉，文武的孩子都这么大了，朕老喽”
“皇上万寿无疆。”
“呵呵，别奉承了。麟定令尊可好？”
“家母臣十岁的时候过世，先父三年前携家母遗骨出海，不幸遇风浪沉没。”
徐麟定的娘徐风荷是百花宫宫主徐丽娘的掌上明珠，十六岁就到武当山上踢过场子，是武林有名的奇才，二十岁那年为了心上人当众服了“百花散”，脱离百花门下,与情郎携手天涯。一时“痴情女为情郎，洗尽铅华，生死无悔”传为佳话，被誉为新时代的祝英台，至今还是痴男怨女膜拜的偶像。可惜羽化成蝶是要死而后生的，“百花散”是百花门为了惩罚离经叛道的信徒用的毒药，服了只有三年性命可活，无药可医。李文武带着徐风荷遍访名医，虽经神医王冕全力医治，可惜也只延长了七年。母亲过世，父亲沉浸丧妻之痛久久不能自拔，最后追随而去。徐麟定十五岁，李文武助他百花功练到最后一层，带着他娘的骨灰驾船出海了，徐麟定知道，那船是父亲特制的。（多可怜的男主，娘死爹殉情，真狗血。）乐帝闻言有些难以接受，神情震惊又悲痛
“文武他……？”
啪的拍了一下案几，长叹
“朕是看着文武长大的，想不到他却先朕一步。文武怎么还是如此随性？”
徐麟定惊讶的看到乐帝竟然红了眼眶。乐帝看着徐麟定惊异的神情，恍惚又看到当年那个如风般洒脱的俊美少年，跪在地上执着地质问自己“为什么？”那人总是至真至性，不愿看到自己骨肉相残，选择置身事外，看到自己陷入绝境又挺身而出，最后选择一走了之。自己在他心中已是不堪到了极致吧，所以他连最后的消息也不肯传递。他总是像朝阳般明亮温暖，让藏身阴暗的人迷恋又痛恨。所以自己才会忍不住一再试探他的底线，最后又选择放他远走高飞，不闻不问。王公公见皇上出神，轻声唤他
“皇上，皇上”
回过神的乐帝对徐麟定感慨的一笑，这个曾经叱诧风云的天子看起来老迈又疲惫。
“算起来你祖父是朕的表哥，朕行军打仗的本事还是跟他学的呢，老国公是位了不起的将军啊！可惜英年早逝。朕长你父十六岁，那几年你祖父忙于军务，是朕带着你爹长大的，说起来他那磊落不羁，率性而为的性子还是朕惯的呢。”
这些事没人跟徐麟定提过，父亲很少提自己的旧事，吴伯就更不知道了，今日听皇帝娓娓道来，徐麟定听的甚是专心，陷入回忆的乐帝神情柔和，语气温和
“后来你爹痴迷武术，不肯在朝为官，去闯荡江湖，遇到了你娘，要娶她为妻。唉，朕当年局于门第之见，认为你娘是江湖女子，不同意，还要把长乐公主许给你父亲，你父亲居然跟我闹脾气，一走了之，还拐走了朕的几位能臣，留了一堆烂摊子让朕给他收拾。”
“后来你娘的事朕也略有耳闻，她称得上女中豪杰，巾帼英雌，和你爹郎才女貌。只可惜红颜薄命，可怜留你孤单一人。”
徐麟定幼年时父母四处奔波求医，不在身边，吴伯那群书呆子，虽然疼爱他，但追求的是“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讲究的是“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又忙于商号管理运作，细致有余但亲密不足。像朱弘文那种任性又恣意的依赖，是徐麟定一直渴望的亲情。如今皇帝这句“可怜你孤单一人”让他不由的感伤，生出些许亲切的感觉。
“臣幼时父母不在身旁，是几位叔伯照看长大，他们与臣情同父子。”
乐帝接过王公公递过的茶喝了一口，语气一转，帝王的恩威尽
“当初你爹爱才念旧，从北镇抚司的大牢里把他们捞出去，这些年也还算安分，朕既然答应放手，就不会再计较。”
徐麟定知道，这是皇上给自己情面，吴伯他们暂时性命无忧，起身跪地，高声谢恩。乐帝笑眯眯的把他拉起来，
“这次你救了弘文，立了大功，虽此事眼下不能声张，日后朕自会给你交代。李家世代都是朝廷的功臣，麟定可要认祖归宗？”
十九年前，李文武抗旨拒婚，一走了之，是灭族的重罪，被乐帝用“敬国公暴病而亡“的说法生生的压住，若徐麟定认祖归宗，那就是翻了皇帝的面子。这件事徐麟定还拎得清。
“家父当日辜负皇家圣恩，论罪当诛，皇上法外开恩不予追究，已是天地之厚恩，臣已惶恐不已，况且世人皆知‘敬国公’十九年前已病故，认祖归宗之事，臣以为就不必再生枝节。”
皇帝笑的满意，又喝了口茶，
“这件事日后再说，朕要不是看到弘文的玉佩，朕与麟定险些就错过了，说起那块玉佩，还是那年沐英从南诏带回的一块玉石，朕知道你爹喜欢碧玉，命人刻好后转送给他的，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又回来了，天意啊。”
“当初你父不辞而别，扔下朕一个人，麟定留下陪朕几年可好？”
父债子偿，就算他爹不欠债，刚刚卖给自己的人情也是要桃李相报的，徐麟定没有资本说不，只有领旨谢恩。皇上问他如何打算，徐麟定表示他喜欢钻研奇技淫巧，有意进工部学习。乐帝笑笑允了。乐帝身体本就不好，说了快一个时辰的话，有些疲乏，命人带徐麟定出宫回府。徐麟定走后，乐帝冷着脸沉默着，王公公一直跟随皇上，知道他心情不好，立在身边不敢吭声。
“王贯，是朕害了文武。”
“皇上当年只是想徐风荷知难而退。并不是真的想加害于她”
“那孩子神似七分，行事到像了九分。一个下人都不忍心舍弃，太过重情，怕将来要和他爹一样看不透嗔痴。”
王公公当日于李文武感情深厚，今日看到徐麟定有了舐犊之心，冒险进谏。
“既然徐大人的性子不适合仕途，皇上不如放他归隐民间。”
皇帝看了他一眼，王公公被看得心里一寒，乐帝叹了口气，幽幽的说
“看到他，就像见到当年的文武，朕舍不得他呢！”
“臣逾越。”
“算了，朕知道你也是念旧情而已。”
“留他，朕也是有私心的，希望他能辅助弘文，太子与朕不同，朕要的是乱世之臣，弘文则需治世之臣，吴伯恩是难得的宰辅之才，冯子昭是朕见过最好的法典人才，麟定深得二者的精髓。”
“皇上英明。”
“文武当年虽惊才风逸，壮志烟高，却是个旷世不羁的性子，凡事随性情而为。朕担心这孩子也是这性情。好在弘文不需像朕”
这句话内涵深意，王贯只能沉默。乐帝皇位是用刀枪抢来的，做不成“以德服人”，就只能“以暴服人了。”手段够狠，刀够快，效果也还可以。但名声是臭到姥姥家了。他自己也明白，现在敢骂他贼子的，都被他送回老家过奈何桥了，等他去喝孟婆汤的时候，在那些用笔如刀的人手里自己会是什么下场。正所谓虱多不痒，债多不愁，反正也没好名声了，索性所有的恶名都由自己来担，让弘文去做那史书里的贤德明君吧。
第二日帝王昨日恩荣宴劳累，未能早朝，但颁了旨，对新科进士做了安排，二甲头名徐麟定封为工部都水清吏司员外郎，正五品。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四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