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子》阮棹

6、（六）眷属

　　端木走进这座名叫“珊园”的园林。
　　这里的女主人今天特意指名道姓请他过来看诊，令他有些疑惑。
　　但他一来便爱上了这个地方，这里令他想起故乡。
　　离开江南，转眼已经十载了。

　　来到女主人的卧室，他远远瞧见暖阁上的绣幔未曾放下来，便不上前。
　　却听里面一个微弱的声音道：“端木大夫不必拘礼，请进来吧。”
　　端木坐到榻前，见这女主人形容枯槁，面色惨白，却始终极文雅地微笑着。
　　她咳嗽了一阵，喝了一口水，方道：“果然是位故人。”
　　端木不解何意。
　　女主人笑道：“阿仲，雁荡山上那四五载的岁月，你都忘了不成？”
　　端木心中一震，细细打量她，猛然认出，惊道：“璞珊！”
　　女主人点头微笑。

　　端木心中一酸。
　　他忽然觉得，时间真是一样很残忍的东西。
　　十年前那个神采飞扬，英姿飒爽的小女侠璞珊，就是眼前这个人吗？

　　璞珊笑道：“我听闻心如止水的人最是驻颜有术，果然不假。十年来，你好像一点没变啊。”
　　“璞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五年前，我中了铁拳门朱子昭的裂天掌。本是断无活路的，但你师兄不知用什么法子，竟然保住了我的命。只可惜我五脏俱已伤了，这几年竟是靠药吊着一条命。”
　　“秦师兄还好吗？”
　　“好得很。他这几年做生意，财源滚滚。否则我们怎么住得起这房子？我又哪里有钱吃那么贵的药。”
　　端木笑道：“哦？不知是什么生意，这么好赚。”
　　“他是一品居的老板之一。”
　　璞珊说这句话时，极留意端木的神情，见他眉心微微一皱，便对左右的婢女道：“你们都出去。”
　　端木一怔。
　　璞珊叹道：“我整日卧床不起，满脑子便爱胡思乱想。比如我曾听这些丫鬟们说回春堂有位端木大夫医术十分高明，却总不见阿蒙请他来，便觉得古怪。所以今日特意请过来瞧瞧，原来是你。阿蒙千方百计不让我见到你，为什么？”
　　端木忙道：“也许师兄不愿见到故人。”
　　“这是什么话，我们何曾得罪过你？怕什么呢？再则，你师兄这几年来总说生意很好，赚钱很多，眉间却总有愁色。端木，我问你一句话，你一定要老实告诉我，一品居做的，究竟是什么生意？”璞珊说罢，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端木微一沉吟，道：“据我所知，一品居的确只是酒楼，没有做不法的生意。”
　　璞珊叹道：“你还是不肯说实话。”
　　端木忽然道：“为什么一定要追究？你所谓的实话，与你们十年情分比起来，哪一个更重要？”
　　璞珊笑了，笑得很凄凉，“我若真要追究，为什么要等五年？只是最近我总觉得一日不如一日，想是大限已到，应该趁这一段日子，把心中的疑惑解开。”
　　端木沉默不语。
　　璞珊叹道：“来，帮我诊诊脉吧。”

　　秦蒙走进屋时，端木刚刚写完了药方，璞珊已经睡着了。
　　秦蒙忽然做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他坐到璞珊的床前，伸出颤抖的手指，去探她的鼻息。
　　端木默默地看着这一幕。他简直可以感觉到秦蒙心中的那种绝望。
　　璞珊每一次睡去，都可能不会再醒来。
　　终于，秦蒙纠结的眉头缓缓地舒展开来，他抬起头，对端木打了个招呼。

　　湖心亭。
　　秦蒙斟一杯酒递给端木，笑问道：“怎么改了名字？”
　　“一早就想改的。”
　　出身杏林世家的他，对“杜仲”这个补肝肾兼安胎的名字一直颇有微辞。
　　“没想到你也在京城，真是意外……”
　　“师兄。”端木打断他的话，“璞珊说，你是一品居的老板之一。”
　　秦蒙笑道：“哦，她告诉你了？以后多来吃饭……”
　　“一品居是什么地方，你应该清楚。”
　　秦蒙忽然站起身来，背向着他，负手而立。
　　“这家店最大的老板是张元甫。十五年前，他成功暗杀两位一品大员，十分得意，就吩咐手下开了这‘一品居’。师兄，不要告诉我，你只是做老板这么简单。”
　　“无论如何，我没有做刺客。”秦蒙斩钉截铁地道。

　　阳光温柔地洒在池塘上，闪耀着无数散碎银光。湖边刚长出嫩叶的垂柳娇柔无力地轻轻摆动枝条。
　　端木忽然想起十年前，在雁荡山大龙湫边，满脸娇羞的璞珊告诉他，她要随秦蒙远走天涯。
　　秦蒙，江南第一快剑，风流潇洒，他比不上。
　　于是他默默地看他们携手而去。
　　谁能料想十年后，这对神仙眷属，情形竟是如此。
　　璞珊的药，离不了人参首乌。为了钱，秦蒙不得不为进入一品居，成为张元甫的手下。
　　若当日璞珊选了他，那么今日进入一品居的人，就是他。

　　端木站起身，向亭外走去。
　　秦蒙忽然道：“璞珊的病情如何？”
　　端木停下脚步，背向着他，缓缓地道：
　　“师兄，你知不知道，璞珊手炉里点的那种熏香，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但那味道很奇特，香甜中带着些辛辣。”
　　“那是专用来镇痛的药香，叫做忘魂砂。”
　　秦蒙吃惊地看着他。
　　“璞珊五脏俱损，她现在的病痛，每个时辰都要发作数次，这种痛苦，只能用‘生不如死’来形容。”
　　秦蒙颤声道：“可是她……”
　　“可是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她也叮嘱每一个帮她看诊的大夫，不要告诉你。因为她怕你难过。她之所以要忍受这五年生不如死的日子，无非是为了你。”端木长叹一声，“忘魂砂本身也有毒性，在她体内积聚了这么久，她已时日无多。所以，你对她隐瞒的所有一切，是时候告诉她了。”

　　苏色匿府。
　　兰若坐在桌边等午饭吃。
　　丫鬟翡翠端上菜来，见她呆呆地玩弄一条丝绦，不由赞道：“这络子打得真好看，几年不见，小姐的女红真是突飞猛进啊。”
　　“不是我打的。”
　　“那么是明珠的活计？”
　　“也不是。别猜了。翡翠，说正经事，过两天我就要嫁进宫里，要带一个陪嫁丫鬟，你和明珠商量商量，看哪个跟我进去。”
　　“就我吧，明珠十分爱慕端木公子，若让她进宫，‘一入候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岂不伤心。”

作者有话说

　　**“璞珊”这个名字,来自《乱马1/2》里的中国小姐珊璞（真漂亮啊），我每次都把“珊璞”看成“璞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