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滚滚洪涛无留迹 ...
-
江都城。
雷暴狂风在这片土地上肆虐，豪雨不停，水位也在不断地上升。经验丰富的水利部人员都认为：这场洪水将是百年罕见！如果大江上中游的降雨继续不减的话，洪峰很快会漫过堤坝。
经过一番激辩，杨广和他的班底，在以往的经验上，制定了一套防洪措施：
一，每户派一丁所组成的护堤人员，编排成三班，每班四个时辰，分批轮流护堤。
二，调动驻防军协助衙役维持治安，守卫粮仓库房，实施戒严令。
三，张贴告示，说明洪水将至，请民众做好预防措施，安置好老弱病残。最好送往政府准备的避难所。
四，派人在高地山顶搭建临时避难所，备足粮食医疗以及日用品。
五，派遣人手，日夜策马奔驰在大江沿岸，时刻把各地的天气，雨量，水流情况，山体有否滑坡等等详细上报。
六，征用全城的木匠，伐木工，配合民夫砍树造筏，日夜赶造，能做多少是多少。
至于应否把严重情况公布，府衙要员各执一辞。
最后，杨广决定，可以告知民众部分险情，让百姓有点准备；为免恐慌，也把政府的应急措施公布，让民众知道官府也在尽力，和全城百姓共渡危难。
疏散居民，也只限于住在低洼和靠近河堤的居民，其余百姓自己决定去留。江东江南局势一直不稳定，稍有风吹草动，都会成为对隋政府怀有二心之人的大好机会，这是杨广他们时刻都要防范的。
王府的人和萧琮的随行人员，已经暂时安置在灵峰阁。钟葵，方嘉良等官府要员的家眷，也都分别入住附近的庙宇道观。
风大雨大，有些破旧的民居开始倒塌，街道积水渐渐浸入民居。大部分的店铺酒楼已经关门歇业，全城一片萧条。这日辰时，根据种种迹象，官方预测：百年不遇的洪峰，将会在明日申时经过江都海陵一带。
杨广和众多官员冒雨巡城，各处各点都安排了人手，负责备好木筏竹排，以应不时之需。河堤上，不停背泥土加固堤坝的民夫密密麻麻，远看像风雨中的蚂蚁群。
大难当前，前天，杨广已经派出陈浩南率数十名亲兵，快马到海陵去，一定要把余公子找出来，送到安全的地方！
面对这浩浩汤汤的洪水，每个跟随着杨广奔走在泥泞中的人，心情都十分沉重：这已经千疮百孔的河堤，是否能捱过明日的巨大洪峰？一旦河堤崩溃，洪水过后，这里的民众，还能剩下几成？
河堤之上，杨广等人和水利部的人员，在观察水纹，分析天气。钟葵目光呆滞，穿过雨幕，望着上游方向滔滔不绝的江水，默默想了很久，最后，终于鼓起勇气，走到杨广身边，说：“王爷，下官有件事，要请王爷借一步说话。”
杨广回头看看他疲倦的脸，点点头，随他走到临时搭建的帐篷里。
钟葵迟疑道：“王爷，您认为，江都城能否逃过这一劫？”
杨广沉吟着反问：“依你看呢？”
“下官直言，明日之后，江都城将不复存在！”钟葵眼里全是红筋。
杨广的心一凛，哑声道：“不复存在！”，其实他自己心里也存了一般的想法，只是不敢面对而已。
“王爷，要保住江都城，也许，还有一条路可走……” 钟葵谨慎地说。
“说吧！”
“弃卒保车！”钟葵咬牙切齿地蹦出这四个字。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绵绵不绝的雨声……
钟葵的提议是，马上派出精锐队伍，急行军秘密前往下游，选几个人口比较没有那么密集，合适的地方，把那里的河堤挖开，提前泄洪！
这样，才能保住江都城以及下游的州郡！
他的话如天上的响雷，把杨广炸得愣住了。
钟葵继续说，必须当机立断！错过了时辰，就只有听天由命了，请王爷定夺！
杨广紧紧撮着黑眉，低声道：“如果这是唯一的法子，就照你说的去办吧！”。权衡轻重，选择伤害较轻的，是绝境中的生路！
他补充了一句：“在毁堤之前，通知当地民众，安排他们先离开！”
“来不及了！王爷，这样的天气，山体滑坡，加上倒下的树木，军队能赶在洪峰之前到达那些地点，完成任务，已属万幸！根本不可能还有时间通知当地民众，更别说等他们全部撤离！”钟葵急忙进言。
杨广面都黑了，疾声道：“不通知百姓逃命，就毁堤泄洪，这不是谋杀么！”
顶着刮进帐篷的烈风，钟葵一额汗：“洪水季节，所有江边的百姓，早该做好准备了！下官估算着，即使洪水遽来，也不会造成太大伤亡的。何况，为了江都过百万的民众，我们不能望天打卦，必须确保江都城无恙！”
“王爷！倘若牺牲小部分人的利益，甚至性命，能够保住这繁华烟花之地，也值了！”钟葵已经没有了开头的犹豫，振振有词起来：“当然了，官方的决策断不可，也没必要让百姓知晓！民众，是不会从大局去着想的，他们只会看重个人眼前的得失！”
“天地良心，不是不想通知他们，是实在来不及了！”钟葵在杨广身前一揖到地。
杨广把心一横，就这么办吧！不能看着江都城毁在自己手里！
密令传下去之后，杨广在帐篷里走来走去，心情很是低落。
“王爷！”陈浩南一身蓑衣竹笠，弯腰钻进帐篷。
杨广的心跳了跳，问：“这么快回来了？！”
陈浩南解开竹笠，道：“禀王爷，属下等把海陵郡翻了个底儿，都没找到余公子！可能他已经离开那里，去了其他地方了。”
“她到底是不是去了海陵？”杨广觉得自己的声音有点发飘。
“有！我们在一间小客店，查到他入住的记录！”陈浩南肯定地说：“不过，那老板说，余公子在那里只吃了顿饭，聊了会子天，就出去了，再也没回来过。”
杨广捏紧了拳头，沉默良久，忽然问了一句：“她和那客店老板，聊了些什么？”
陈浩南暗暗庆幸，多亏那个饶舌的李老板，不用你问，他自己就不停嘴地说了一大通。见杨广问起，忙回到：“余公子向他打听一个，叫单无病的商人。”
他看到杨广严厉的目光，赶快继续说：“我们已经到单无病那里问过了，问得很详细，没有人见过余公子，也没有陌生人出入他们庄园。”接着，他详尽描述了单家庄园的概况，杨广越听越心惊。
如果说，素心混进了单家庄园的话，到底有什么目的？这个姓单的听起来决不是善男信女，会不会出事了？
如果她没有留在海陵，那么，她去了哪儿？该不会这么巧，去了我们要毁堤的地方吧？这海陵就在下游啊！莫非，她就在滔天洪水即将湮没的那片土地上？！
这个倔强的女人，不声不响的，跑那里去干什么呢？！
你越担心一个人，就越是觉得对方会在危险之中，这种无法印证的想象，会逼真的让你自己都信以为真！
好像有块大石压在胸口，也象是连续多天的劳累，体力不济，杨广晃了晃，跌坐在简陋的木椅上。
陈浩南观颜察色，内疚地低声说：“王爷，属下办事不力，请王爷恕罪。”素心曾向他打听过单无病，之后就不辞而别，他没有及时如实汇报，如果余素新出了意外，他也许有点责任？
沉默良久，杨广抬起没有焦点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找，给我，继续找。”
心，空洞洞地在痛。
已经发出去的密令，不可能为了一个人的生死安危而更改。倘若，因此而要从此失去她，这伤痛该如何去消化承受？
风雨断断续续，时大时小。越来越上涨的江水，随时会冲破河堤，灭顶之灾象悬挂在江都百姓头上的利刀，不知何时会落下来……
无论如何的焦虑，也不管众人的心是怎样的难受，光阴总在点点滴滴的流逝。翌日午时，城中显贵的人已经全部转移到高地上了，都在提心吊胆等待洪峰的到来。
杨广一夜无眠，木然呆在府衙。无论身边的人怎么劝，也不理会，说什么都不肯前往灵峰阁……和其他人一起，等洪峰过了，再下山。
任强等近身侍卫没办法，只好搬来几条木筏，时刻做好架起王爷就逃命的准备。
谁也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见到这座美丽的城市。
“王爷，王爷……”钟葵提着袍子的下摆，急匆匆迈过高高的门槛。他一进门，杨广马上抬手让侍卫们出去。
这毁堤泄洪的事，暂时越少人知道越好。
钟葵走到他跟前，这几天熬得发黄的脸此刻表情复杂，既喜又慌，有点庆幸，有点悲悯。对着杨广深深一揖，钟葵低声道：“王爷，水位在迅速下降……泄洪成功了！”
整个江都城都在感谢老天爷的眷顾。
几乎没有人想到，救了他们的，不是他们在用三牲酒礼拜祭的老天爷，而是下游那无数条被洪水吞没的生命。
数天后，陈浩南带着几十个亲兵，狼狈不堪地回来复命：他们走遍了海陵附近的城乡，根本找不到余公子的下落！
据说，泄洪当日，他们在海陵以南的乡间周围查询，忽然隐约听到天边传来类似怪兽的吼叫声，还在惊疑不定，不久听到有人扯着嗓子大叫：“快跑啊！缺堤了！！”“逃命啊！洪水来了……”
结果，整条村子鸡飞狗走，男女老幼纷纷往附近的山上跑。黄浊的洪水很快来到眼前，追着人们的脚步……
陈浩南他们牵着马匹，还腾出人手出帮助些村民，艰难地爬上最近的山岗，回头看着黄水慢慢淹没了村庄，农田，阡陌。很多村民因为种种原因，来不及逃离家园的，有的爬上树，有的被水冲走，有的趴在木板上，浮浮沉沉地顺水而漂……
他们是幸运地顺着山路，披荆斩棘，且走且停，沿途看到很多村镇都被洪水淹没了，存活下来的人里，没有王爷要找的人。
杨广命江都府衙，全力以赴，首先派出由士兵组成的木筏队，前往灾区救援幸存者；然后，最好准备，应付洪水过后可能在下游出现的瘟疫。
同时，他提出打开城门，让下游的难民进入城内，由府衙安置他们日后的生活。钟葵冒着被王爷痛斥的风险，极力反对，因为他不知道是否有人看到官兵挖堤，生怕大批灾民涌进城后，聚集在一起，会传播流言，引发不必要的大乱。
因此，他建议，刻意把所有的难民分散到江都郡辖下的十多个州郡，城乡。然后，让王爷派遣心腹密探，对难民实行短期的暗中监视，一旦发现有人散播不利消息，立即杀无赦！
杨广叹口气，不得不认同他的提议，说了句：这事，你全权处理。不要滥杀无辜！
洪水过后，杨广的心情明显糟透了，谁向他禀告请示都小心翼翼，免得说错一句话就会被他严厉的目光凌迟。
杨广在派遣密探到难民里的同时，把寻找素心的任务交给了雄甲……这个曾在建康暗中保护过素心的天字号密探。
危机已过，安排好了大部分的灾后事宜，他多次带着侍卫，亲自去到海陵一带，视察当地的灾情。
他身边的侍卫们皆心知肚明，这个重情义的王爷，不顾灾区到处是乱民瘟疫，泥水沼泽，纡尊降贵到这里为的是什么！不过他们谁也不敢提，个个都私下打醒十二分精神，祈求能在这满目疮痍的茫茫大地上，把那个大家找了无数次的人，找出来！
作者有话说
第92章 滚滚洪涛无留迹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