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魂》寒光逸

118、风露浩然，山河影转

　　当他们三个带着大队侍卫随从，从船上下来，踏上余杭郡的土地上，已经是深秋了。

　　由于是私事外出，杨广等人没有去驿站打扰官方，而是在嘉良的私宅里落脚。
　　方嘉良是个与众不同的贵族。
　　绝大部分有钱有地位的人，人住在城市里，一有机会，就买田买地，在乡下拥有大片大片的庄园耕地，出租或者养着佃户，田地越多自然就越富有。

　　嘉良就不喜欢，他一有钱，就在风景好、繁华的城市买地，盖房子。或者，买现成的旧宅和园子来改装。
　　他们的好友宇文恺，是个建筑奇才，对于这种活儿入了迷。只要你一说有房子园子要搞，他马上就扑过来，帮你从头跟到尾。
　　兴致来了，还会自己在旁边也来一座，风格材料定要截然不同的，偏偏又能相互辉映，让人叹为观止！

　　房子多了用不完，遇到识货之人，就高价转让，从中获取巨大的收益。
　　这两人，闲来就倒腾这些。孙祖安对此嗤之以鼻，他是属于田地越多，气越壮的人，总是嘲笑他们不务正业。

　　嘉良在余杭郡的园子，可谓亭台楼阁，水榭长廊，假山流水，让人步步有惊喜，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会让你在心里发出赞叹，很多诗歌咏赋在脑海浮现。

　　杨广相当喜欢这园子的风格：舒适悦目，把心思都隐藏在自然纯朴的一草一木里，象一幅幅隽颖的画卷，耐人寻味，爱不释手。

　　嘉良听到他的赞美，乐起来：“呵呵，王爷慧眼！前阵子，有个土佬来看过，你知道他说什么？他说我没钱，就不要学人置这么大的园子！弄得这么寒酸，白白糟蹋了这黄金地段！”

　　素心微笑：“你有没有把这经典的评语，转告宇文？”

　　“啊哈！这话传到宇文那里，听说他正在吃面，当场呛住了，一根面条，自鼻子里钻了出来！”嘉良一想起来，就笑个不停。

　　杨广遛她一眼，说：“小余，今天大家都累了，明天我们一起登门拜访贵府吧！你要不要也在这里歇一晚？”

　　素心摇头：“不必了，我先回家，让家人准备一下，明天迎接贵客。”

　　嘉良笑道：“美酒佳肴就不必了，弟妇坐月子，我们人太多，太喧扰了也不好，准备壶好茶可以啦。”

　　“嘻嘻，嘉良兄的好意，我感激不尽，到时候，我请大家到外面打牙祭去！西子湖上，有艘画舫，上面有美食美酒，还有对对联，破残局等好多玩意……嗯，听说还有青倌唱曲儿呢！”

　　嘉良开心极了：“啊，我听宇文提起过，他说那里的酒很棒！菜肴，也很有特色。明儿我们就去那里，不醉无归！”

　　杨广在一旁说：“嘉良，我先送小余过去，回头我们好好找点乐子。”
　　嘉良点头：“也好，我很久没来这儿了，要命人打点打点。”

　　离开嘉良的园子，素心不紧不慢向着湖边的方向走去，说：“我们，先去玉楼家。”
　　杨广在她身后，说：“你很沉得住气。”
　　她自嘲一笑：“因为，我忽然觉得自己，两边都不是人……”。放眼古今，恐怕没有哪个女人，会象她那样尴尬！

　　杨广呼吸着清凉的风，道：“不要想太多，去把事情弄清楚，比憋在心里，胡思乱想的好。”不管别的男人，会怎样处理这种事，估计也没有几个男人，会有幸碰得到这种事！
　　他也很想亲眼看看，这个前陈国的皇子在耍些什么手段！

　　他们来到玉楼的家门外。

　　玉楼一听到门房说二老板回来了，连袍子都没披，穿着中衣就奔了出来。

　　乍见素心的惊喜，他还没来得及欢呼，就看到她身后的那个气宇轩昂的男人，玉楼的心一沉，跺跺脚，拱手道：“啊，不知道有外客，失礼了……你们先进大堂喝杯茶，我换身衣裳再来！”

　　两人默默地喝着茶，等到玉楼穿戴整齐了，满脸阴翳地走进来。

　　素心首先笑道：“玉楼，恭喜你，添了个千金！”这消息，是她想尽办法，辗转从运货到江都的余杭商人口里打听回来的。
　　玉楼闷闷不乐：“你走了那么久，音讯全无，以为你忘记我们了。”
　　“怎么会呢？我寄过很多信给你们！”素心瞪杨广一眼。
　　杨广淡淡地笑了笑。

　　玉楼觉得气氛有点奇怪，可在外人面前，他不愿意说太多。
　　他有很多话要对她说，可恨，她偏偏带来个陌生人！而且，他们之间看起来好象很熟悉！
　　说了几句漫不着边的寒暄话，玉楼是在忍不住了，就站起来，剐了杨广一眼，说：“这位朋友，很抱歉，我要带我二哥去看看内子和女儿，失陪一阵！”

　　杨广潇洒地摆摆手：“不要紧，我在这里等。”

　　玉楼带着素心急急忙忙走进书房，命小厮在院门外侯着，谁也不许走近。

　　关上门，他劈头就说：“素心姐姐，外面那家伙……你别告诉我，他就是晋王！”

　　“是的，就是他。”

　　玉楼张大嘴巴：“他！他来我家干什么！”

　　素心问出了那句困惑她多时的话：“玉楼……凤启，他还好么？”

　　玉楼眼里满是幽怨：“你还没见到主人？”

　　“没有，我一到埠，就直奔你这里来了，惦记着你和蓉欢么！”素心微笑起来，心放宽了点，玉楼的话，可以理解成：凤启在家？

　　他神色复杂：“素心姐姐，你们的事情，我不敢过问……姐姐，你，为何不和主人一起回来？”

　　“玉楼，你恨姐姐，是么？我在江都，专心帮外面那人找解药，忽然，就和凤启失去了联络，最近，收到他混在衣料里的这个。”她拿出凤启的字，给玉楼看，继续说：“你看，这凤凰的翅膀！我担心死了，连忙赶过来……玉楼，你告诉姐姐，凤启他何时回到这里的？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玉楼恨恨道：“主人夏天回来，憔悴不堪，时常好多天都不说一句话！我还要问你，在江都发生什么事了呢！”

　　她无言以对。

　　“姐姐，做人，不可以这样三心两意！你不愿意嫁给主人，是不是为了……外面那个人？”玉楼的口气越来越激烈。

　　素心难堪得无法正视玉楼，低声说：“很……对不起！在我心里，你和凤启，是我最好的朋友，亲人。一想到你们，可能出事了，我急起来，什么都顾不上了。又联络不上你们，便只好跑来看看……”
　　一时间，她不知道如何解释，而且，普天之下，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个人明白？
　　“玉楼，你知道的，姐姐随时可以，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你们……我也不知道，这样是错，还是对？”

　　玉楼盯着她看了半天，想起从前的种种，叹口气：“唉！玉楼跟了主人一辈子，从来没有见过他那样……素心姐姐，你是决意跟外面那人了吧？难怪，主人这么伤心！这凤凰，我也不清楚，主人最近很少出门。我都好多天，没有见到他了。”

　　素心垂下眼，看着这折翅的凤凰，苍凉地说：“姐姐没有打算要跟着谁！目前，我只想着，能帮他多少，是多少。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玉楼，姐姐都一把年纪了，已经不去想婚嫁的事了，你懂不懂？”

　　“如今听到你说，凤启没事，我就放心了。玉楼，你肯定他没事？”素心彷徨得要死。

　　“素心姐姐，既然主人给你这纸条，必有他的用意……你还是去找他，问个清楚吧，别因为我几句气话，误了主人的事！玉楼说话，不知轻重，姐姐别见怪。”玉楼看到她愁眉苦脸，心就软了。

　　素心轻轻摇头，没有说话。
　　接着，他们到蓉欢的房里，见过了她们母女俩。
　　蓉欢产后略显浮肿的脸上，泛着幸福的光泽。她见到素心，非常开心，忙把怀里的婴儿给素心看。

　　那婴儿小小的一团，裹在襁褓里，只露出一张粉嫩的小脸，和一对很小的拳头。
　　素心小心翼翼地把婴儿抱过来，小小婴儿伸展一下双臂，嚅动着小嘴巴，眯起眼睛，那样子可爱极了。
　　蓉欢问：“姐姐，你看，女儿象谁？”
　　素心闻到婴儿身上的奶香味，伸出一根手指去逗她。小婴儿接触到她的手指，马上紧紧握住不放。
　　素心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融化了，轻柔地说：“啊，好惹人疼的小家伙！集中了你们两个的秀气，长大了一定是个聪明美丽的姑娘！”她轻轻拉拉手，小婴儿的眼珠随着她的手移动。

　　“今天姑妈……哎呀，我都做姑妈了！蓉欢，惨了，姐姐老了！……小囡囡，明天，老姑妈带几车见面礼来给你！ ”素心边逗弄着婴儿，示意玉楼叫屋子里的丫环仆妇，都退下，然后，才低声告诉他们夫妇，自己在晋王身边，为他效劳。如今，似乎有人对她男人的身份起了疑心，所以，特意带了他们来，希望能在他们的帮助下，蒙混过关……

　　蓉欢诚心诚意地道：“姐姐，你是个少见的奇女子。蓉欢一直都很佩服你！只要我能做到的，任姐姐差遣。”

　　玉楼难以置信地瞪着素心：“你要我们帮你，继续留在那人身边！这个……我们不是不肯帮姐姐，不过，姐姐最好先去，和主人商量商量，主人点头，我们自当尽力而为！”
　　他巴不得凤启反对，同时，趁此机会把她留下来！

　　素心笑着香香怀里的小小婴儿，轻轻说：“好啊，小囡囡，姑妈这就去问。老姑妈很久没见你爹娘了，想来蹭顿饭吃，你爹心痛，要赶老姑妈走啊……”

　　玉楼哭笑不得：“姐姐，你说到哪儿去了？你快去主人那里，然后你们一块儿到我这边，我准备下酒菜，等你们来一块儿吃晚饭……外面那人，恕不招待！”

　　告辞玉楼夫妇出来，杨广终于吁口气：“你那个兄弟的眼刀，寒光闪闪，好锋利。”

　　素心迟疑片刻，说：“大哥，你先回嘉良那儿吧，剩下的事情，我自己跟进即可。”

　　杨广微微一笑：“我和你一起去，有什么事，可以当面对质……这也是我来的目的，不是么？”

　　“暂时似乎没有这必要，我还是……自己先去看看。”事情有点出乎她意料之外。
　　在没有弄清楚发生什么事之前，她觉得贸贸然带着杨广去找凤启，很不合适。

　　他停下脚步，低头凝视她，这个倔犟的女人，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凭什么会认为，我就该让自己的女人，单独去找另一个她很紧张的男人？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还是果真如此的坦荡荡？

　　素心停下来，和他平静地对视。
　　四目相投，时间恍惚冻结在这一刻钟。

　　最后，杨广颔首：“好罢，我送你到门口，你自己进去。我留两个人候在外面。完了，你遣个人回来复命。无论多晚，我都会来找你，我们商量一下明天的事情。”

　　“好的，谢谢你，大哥。”她有种直觉，凤启的事，大概真的和他没有多大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