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魂》寒光逸

115、月皎惊鸟栖不定

　　杨广大步跨过门槛，一脚落在地上，就听到卫氏清脆的嗓音：“哎呀！王爷总算回来了！”边说边站起来敛襟行礼。

　　彩霞忙站起来要行礼，萧妃伸手阻止，笑道：“妹妹，不必那么多礼。”
　　杨广也摆手：“不要见外，自己人，不要客气。”
　　眼前的彩霞，比从前多了几分明丽，圆脸上的稚气率真早已褪去，精致的装容下，掩饰着些许的世故和失落……
　　杨广顾不上去打量她，眼光落在也站在那里向自己躬身抱拳的素心脸上。

　　只见她低垂着眼帘，面容如水，看不出喜怒哀乐，恭恭敬敬地说：“小人参见王爷。”

　　杨广走到萧妃旁边的位置上坐下，接过萧妃递过来的茶盏，说：“彩霞，何时回的江都？怎么没听嘉良提起？”
　　彩霞笑道：“王爷，彩霞是前天才回来的，估计你们贵人多忙事，姐夫没空提起啦！”
　　卫氏接口：“彩霞一直惦记着王爷王妃，说什么也要来拜见您们。”

　　萧妃提起弯弯的眉毛，关切地问：“方才光顾着说闲话，也没空问彩霞，你嫁去吴州这么些年，都没有回来看过我们，是不是乐不思蜀啊？”

　　彩霞强笑道：“王妃姐姐不要取笑我，我这一得空，就忙着回来看你们了。”她眼中闪过些伤感：“嫁了人，就身不由己啦。”

　　“彩霞，你家相公，怎么会不许你回娘家？”连萧妃也诧异了。

　　彩霞的相公是吴州郡的郡长周士闵，是杨广的手下。他见了嘉良都要着实巴结，按道理不可能阻止彩霞回江都。
　　彩霞眼波在素心身上一转，脸颊上的酒窝隐现，道：“他倒是时时叫我回来，不过……我自从生了两个女儿，家里那堆女人，便个个都……我也很难走得开……”

　　卫氏叹气：“妹妹家的周士闵，也那个了点，侍妾，通房丫头加起来，几乎过百！妹妹虽然是正室，可是……唉！”

　　杨广坐在那里听她们讨论起这些事情有点尴尬，就低了头去喝茶。萧妃忙安抚道：“彩霞妹妹，你还年轻，不要急，慢慢来，啊！回来了，就好好散散心！昭儿近来身子不好，就不方便陪你们去逛了……让你姐姐带你去，多看看，江都这几年，变化很大呢！”

　　彩霞说：“回来就是想见见旧朋友，看到你们都好好的，我就放心了。”她的目光，依恋地飘向坐在她对面的“余公子”。

　　素心自若地笑笑：“周夫人，看到你开心幸福，我们也放心了。”

　　“余公子，嘉良不是说要把你的夫人接到江都来么！余夫人什么时候到？”卫氏忽然笑眯眯地问。
　　连萧妃都点头：“是啊，小余在这里孤身一人，也没个知冷暖的人，是时候把家室接过来了！”

　　杨广放下茶盏，淡淡道：“彩霞，你们慢慢叙旧，我和小余有点公务要办，失陪了。”说完，就要站起来。
　　卫氏用手里的香帕掩嘴而笑：“我说呢，每次提到这话题，就有人出来打岔，嘻嘻……余公子，别忙着走，彩霞千里迢迢，从吴州给你们带了手信呢！……彩霞，还不快拿出来？！人都要走了！”

　　杨广和素心都愣住了。彩霞，你也太大胆了吧？给丈夫以外的男人送礼物？

　　融融烛光中，只见彩霞脸上泛起红云，扬手叫跟着来的小厮，抬进来几个大箱子。

　　她吩咐丫环们打开所有箱子。
　　里面满是丝绸制品，衣裙、被套、床幔、绣花手帕等等，应有尽有，颜色淡雅的有，浓艳的有，都是日常用得着的。

　　彩霞笑着说：“王妃姐姐，这些东西不值几个钱，不过是彩霞这几年，想你们了，就做些攒着，总想着，有一天回来，交到你们手上……日后，姐姐们看到这些针线，便当看到彩霞一般。”

　　萧妃红了眼睛：“妹妹，难得你有这片心……”

　　“我好想你们。”彩霞沙哑了喉咙：“要能一辈子呆在姐姐身边，该有多好！”
　　卫氏嗔道：“妹妹，女人……哪能不嫁人的？”

　　彩霞垂下眼，抿着唇，仿佛在克制着什么，过了半刻才说：“姐姐，你住得靠近娘家，想何时回家就何时回家。哪里会知道，我一个人……在外面的苦？”

　　内堂里的气氛，渐渐变得很凄凉。
　　萧妃劝道：“妹妹，女人，总是要有个归宿的！”她看一眼素心，顿了顿，才继续说：“相公是好是坏，都是要守一辈子的人，不要想得太多阿！”

　　杨广温和地说：“彩霞，我们真有要事，先告退了。”
　　彩霞伸出手指，点点一个箱子：“余公子，这是送给你的，请不要嫌弃。”
　　素心拱手道：“谢谢周夫人，在下的家眷不在此地，用不上这些物事，搁在我那寒舍，实在是糟蹋了。”

　　遭到拒绝，彩霞脸上有点挂不住，嗓音打颤：“我真的是……多此一举，不是么？”
　　今天晚上冷不防被萧妃请到此，听了一晚上模棱两可的话语，素心头都大了，此刻是必须站定立场，不可以松口的，于是，她冷冷站起来，保持脸上的笑容，眼睛里却流露出拒人千里的疏离。
　　卫氏出来打圆场，笑嘻嘻说：“妹妹，余公子不是和王爷还有公务么？你让人家扛了这么大个箱子，四处跑？我看这样，稍后差人送到余公子府上吧！”

　　素心正色道：“实不相瞒，在下闲云野鹤惯了，在江都也不晓得会呆多久……周夫人的心意，在下心领了。”

　　萧妃插话：“小余，就这样决定吧。”她纤手轻挥，轻描淡写地一锤定音。

　　“有劳王妃烦心了。在下还是先告辞了。”素心拉下眼帘，不冷不热地回道。

　　“嗯，你们去忙吧，别为了我们女人家的事情耽搁了时辰。”萧妃温柔地看着丈夫说。

　　杨广偕素心离开王府，两人一人一马，身后跟着几个侍卫。
　　“累了吧？”他不得不打破沉默。

　　素心深呼吸，眼睛慢慢湿了，她没有回答杨广的话，而是低声说：“今天，你没空，我没机会和你说……”
　　“出事了？”
　　“嗯，前方带回来的消息，他们找到安义公主了……”

　　“真的？太好了！”

　　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长孙有封信给你。”说着，从怀里取出封信，伸长手，递给他。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一时还没有消化。
　　“你好象，不开心？”他有点担心，不知道家里的几个女人今天演的是哪台戏。
　　“嗯，安义公主……他们说，找到她时，已经不行了，突利战败后，她受了很多的苦……”说着说着，她的眼泪下来了，怕后面的侍卫看到，忙低下头。
　　杨广的心也揪起来：“啊？她，怎么了？”
　　“过世了。”素心无比伤感地说。

　　杨广捏紧了手里的信，说不出话来。
　　之后，两人一直沉默，一个女人在战乱中要承受的痛苦，不难想象得到！那种沉重象铁一样压在心里。

　　回到家不久，王府的仆人果然把彩霞的箱子送了过来。

　　素心打开，随手翻了翻，都是些床帷被套，还有套女人衣裙。
　　她觉得有点古怪，这几个女人，到底在搞什么？

　　顺手拿起那套衣裙抖了抖，“噗”，一个纸团滑落地上！

　　彩霞不会这么冲动吧？素心犹豫着捡起纸团，摊开来。
　　上面写着很大的两个字：珍重！

　　一见之下，素心愣住了，这个“珍”字，很有特色，右边的“人”用寥寥几笔，画成一只凤凰的首部和展开的双翅，下面的三撇，画成凤尾。

　　她惊呆了，她认得这凤凰，是凤启的字！
　　因为他素来喜欢把“珍”的右边，画成只展翅的凤凰，结果每次要好好写字时，他总会把这“珍”字写得哆哆嗦嗦，犹犹疑疑。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有什么话，为何不直接来找自己说？素心一直无法和他联络上，心中本就觉得奇怪，还以为他怨恨自己，从此不再来往，为此心中时时内疚。如今看起来，好像事有跷蹊！

　　真要命，她还不可以去问彩霞，因为她不能确定，是他托彩霞传书，还是他暗地把纸团混进箱子里，彩霞根本不知道？
　　他还在江都，还是去了吴州？还是，在半路上遇到彩霞？

　　莫非，杨广表面上答应了自己，背地里却……
　　还有，今天晚上，萧妃和卫氏的每一句话，都似乎另有所指。但是，看彩霞的神色，却又不像是发现了自己的秘密……到底，这三个女人，在搞什么名堂？

　　她盯着纸上的凤凰，发了很久的呆。
　　当她抬起头，发现窗外已是月上树梢，这轮明月，让她想到很多很多。
　　收回心神，再仔细看，这似乎是只折了翅的凤凰！
　　心中的结，必需解开。
　　否则，她无法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色浓雾中，继续往前走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