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魂》寒光逸

104、无可奈何花落去

　　玉楼这顿饭，直弄到掌灯时份才算大功告成。
　　素心他们还以为肯定是九菜一汤，丰盛的晚宴。哪知道端上来一看，就三个菜。她骇笑：“玉楼，你方才在厨房摸了半天，就捣腾了这三小碟东西出来啊？”

　　玉楼给她一老大的白眼，说：“乡下人，你先看清楚了，再藐视我，也不嫌迟！”他指着中间那碟红萝卜丝，香菇丝炒黄豆芽菜，神气地说：“姐姐，你先尝尝，然后再说话！”
　　素心挟起几根芽菜，扁嘴道：“颜色是很好看，红黄黑，再怎么炒，也是几根芽菜而已……”，说话间，她把芽菜送进嘴里，咬了几口，嗯？味道非常特别！这里面居然吃出鱼肉的鲜味，虾仁的爽口，猪肉的浓香！
　　她瞪大眼睛，认真看了半天那碟芽菜，嘀咕：“我真是老了，连味道都分辨不出来了……”
　　凤启见她满面迷茫，好奇心大起，也挟了点尝了尝，觉得很是美味，就问：“你把香菇先用猪肉焖入味？”

　　玉楼满脸发亮，笑嘻嘻说：“哈哈！主人猜对了一点点。这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你们仔细看，这芽菜，是不是每根都特别大？我啊，挑最肥大的芽菜，用长针，把里面镂空了，然后，塞点鱼肉，虾肉和猪肉打成的肉泥。塞满了，才下锅猛火炒！”

　　素心挟起根芽菜，咬断，再看断口处，果然是内有乾坤！她张大了嘴巴：“这难度也太高了吧！没事干嘛折腾这么复杂的玩意？”
　　“这道菜，是我今天才想到的！名字就叫：三人同心！”玉楼盯着素心宣布。
　　素心避开他的眼光，问：“还有其他菜呢？又有何古怪？”

　　玉楼把那碟金黄翠绿的鸡翅膀挪到她面前，只见四对炸得金黄悦目的鸡翅膀，边上一圈嫩嫩的青菜芯。
　　玉楼给她挟一个，凤启一个，扇动长长的睫毛，郑重地说：“你们一起吃吧！这可不是一般的炸鸡翼！”说着，自己也挟过一只。
　　素心笑道：“一只鸡翅膀，难道你还能变出孔雀肉来不成！”
　　凤启先咬一口，咀嚼着，居然点头说：“嗯，是很有心思。” 入口酥化，香而不腻，鸡皮炸得很脆，里面的鸡肉和骨头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糯米，虾米，一点点的腊肠，炒香的干鸡丝，切碎的咸萝卜干，香菜。每一口咬下去都有不同的味道，几种食材混合一起，又产生一种新的滋味……

　　玉楼边吃边说：“这道菜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绿柳依依燕双飞’你们看，还有这蒸双鱼！”他把大鱼碟上的盖子打开，两条红白分明的鱼首尾相连，亲密地躺在碟子上，身边伴有切得像朵花的葱丝，姜丝，红椒丝，一旁还有只用黄瓜雕成的小青蛙，活灵活现，非常可爱。

　　玉楼指点着鱼：“这白色的是桂鱼，赤色的是红鱼，多难找啊！这蒸双鱼当然不叫蒸双鱼啦！叫‘不离不弃……鸳鸯鱼’”他说到后面那几个字，一字一顿，象在宣誓。

　　素心不由得鼻子发酸，她低下头去，慢慢吃着，眼圈渐渐红了。

　　凤启笑笑，给玉楼斟上一大碗梅花酿，说：“慰劳你的！今晚任你喝个痛快！”
　　玉楼喝了几口，这酒闻起来一股梅香，喝进嘴里，淡淡的梅子味，酸酸甜甜，入喉却觉得苦苦涩涩，进肚子后，缓缓升起酒意……
　　“啪！”他一拍桌子，大声道：“好酒！……不烧喉，不呛鼻子，回味无穷，让人想起……呃，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太棒了！太棒了！”

　　凤启几乎把嘴里的酒喷了出来，敲他的头一记：“你今天发什么人面疯！忽然做起饕餮来了！”
　　玉楼激动地说：“不要打扰我，不要打扰我，我有个极好的主意！……我们不如，在西子湖上，搁一艘大画舫，在这画舫上，专门卖我想的菜，姐姐酿的酒！再**几个人，弹琴作曲；吟诗作对，想几副难死人的对子，让那些人去对，谁对出来了，赏一顿酒席！”
　　他手舞足蹈起来：“啊哈！一定很好玩！这酒，我们琢磨个贴切的，叫人听了九曲回肠的名字，把方圆几百里的多情人都……嘻嘻，勾引过来……”

　　“还有，还有，把那盘残局也摆上。设个擂台，谁能把这残局破了，可以任意来我们的船上，免费吃一个月的大餐！”玉楼好像还有很多主意在往外冒。

　　素心傻了眼：“吃一个月大餐！这是在做生意么？玉楼，你想开善堂吧？”
　　“谁能破连你们都破不了的残局！”玉楼笑道：“这人，让我逃过变青蛙的一劫，简直是再生父母！养着他也没关系，咱又不是养不起”

　　凤启思索了一会儿，正色道：“我看，玉楼这主意，可行性很大。反正没事，先搞起来，我们闲了，自己去听着曲，喝几杯酒，也很不错的……素心，你怎么看？”
　　玉楼也静下来，望着她 。
　　素心放下心里的挣扎，正儿八经地说：“主意是不错，不过，这梅花酿太费工夫，只怕不适宜大批制作。”
　　这倒是实话，为了这几坛酒，她和凤启费了多少劲！真是少一分耐心也不行 。

　　凤启眼里泛起快乐的涟漪，笑道：“这酿酒的水，自然不能再用无根水了！我们可以改用最好的井水或者泉水，估计味道不会太差。价格也可以设得偏高，这样才显得金贵么！”
　　玉楼一个劲点头：“嗯，对！ 对！务必多想十几道菜……我们的菜式，要有别出心裁的名字，还可以编个故事，命几个小子逐一演绎给客人看，让大伙儿传扬开来……哈啊！赚不赚钱都其次，最要紧的是好玩！”
　　素心摆手：“说起做菜，我只会永远的肉片炒白菜，你别拉我下水……酿酒，还可以考虑，我尽量多想些新花样。”

　　“搞得好了，我们还能弄间酒坊什么的，专门卖我们的酒”。玉楼眼前都金光闪闪了。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玉楼着手筹备，他用心把每个环节都做到尽善尽美，为了画舫能够冬天也能做生意，还特意找工匠设计了一系列的保暖设施，比如：很多门板隔墙是可以拆卸的，夏天用单层通风的，冬天换上双层夹棉的；椅子都配有棉坐垫，冬天拿出来铺上去；包厢里设有火塘，通风口，冬天可以烧炭，夏天就用来摆设鲜花……

　　他总说：每到下雪天，外面白雪飘飘，里面的人喝着美酒，听着乐曲，赏湖面的雪景……定能成为余杭一绝！

　　后来，到府衙去说项，提出要如此这般。开始余杭郡的郡长并不同意，说个个都看中这湖面的风景，你们开了个头，其他的人一窝蜂跑来，你也开，我也搞，西子湖那里经得起你们这样糟塌？！
　　还有，大家都把酒楼的垃圾往湖里抛，这湖不成臭水湖了！

　　结果，玉楼忙来忙去，送了不少珍玩，费了不少唇舌。最后，说成了由他们出资，把这画舫办成一个诗社，当作是府衙的一个弘扬汉文化的部门,收益府衙占六成，账房那里将有府衙派人来协助。还有，酒楼的垃圾，全须拿到岸上的处理，绝不可扔进湖里！

　　这样的结局，也不算太令人失望。

　　玉楼猛叹气：还是做官好！坐在那里，啥也不用干，动动嘴皮子，就砍去六成的利润！还把酒楼的所有权抢走了！
　　凤启一笑置之，让玉楼照办，横竖他们搞这摊玩意，并不是靠此开饭，投资也花不了多少银子。
　　主要的目的达到了，就好。

　　素心很专心调配各种酒的配方，连凤启这个跑腿帮忙的，也渐渐变得颇有心得。
　　日出日落，光阴在不断的尝试中流走，她似乎真的不再去想窗外的事……

　　初夏，酒楼快开张了。
　　素心的家，断断续续修葺了几个月，终于快竣工了。
　　不是工匠们干活儿慢，而是一来老是下雨，二来凤启每次来看，都能挑出不少毛病，从修一面墙，到最后变成了几乎整间屋子的墙都换了新的。
　　这日，素心因要找本书，自己一个人去了城里的书斋。

　　凤启带了两个家丁，到素心家，准备挖个小鱼池，养几尾鱼，种上几株荷花之类的，好附庸风雅一番。

　　正在指指点点，有驿站的人给“江明月”公子送信。
　　凤启给了对方一两银子，替素心收下信。信差千恩万谢的走了之后，凤启把手中的信，颠来倒去地看。
　　是从江都城寄来的。
　　发信人欧天。

　　她的师弟？
　　信封上有朱漆标志，还注明是特急。
　　什么事？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素心和家人师兄弟们很少联络，如果没有很严重的大事，一般都不会书信来往。江都这两个字，象块石头，压在他胸口。
　　犹豫了良久，他还是决定留下家丁干活，自己马上去找素心，不能耽误他们的事。
　　尽管他很不希望会因此打破目前平静的生活。

　　在那间大书斋，凤启看到了素心，她正在和书店的老板聊天，老板说很快有批新书到。她便让人家书一到就通知她。他就站在大门里，打算等他们说完了话再叫她。
　　这位书店老板是个身材长相都一般的中年人，可是言谈举止间自有一股儒雅的风度。他和素心似乎很熟络，对她的要求答应得非常爽快，还极力推荐很多他自己看过得好书。他说的书素心大都看过了，于是两人就书里的细节各抒己见……
　　两个人侃着侃着，书店老板居然邀请素心一起去吃饭！

　　素心笑着摇头，说不饿。那老板就说，去喝杯茶也是好的。
　　凤启板起脸，走过去往素心身边一站，低声道：“我们走吧！”。那老板笑眯眯地对凤启拱手：“啊，这位仁兄是……”
　　素心回头看看凤启，很意外地叫：“哈！你怎么来了。”然后向老板介绍：“王老板，这是我家大哥。”

　　老板忙说：“原来是江公子的大哥，久仰，久仰。江公子老说起你……”
　　凤启无心和他套近乎，直接就说：“我们有点家事，必须尽快回去，失陪了。”说完，拉起素心就走。

　　一踏出书斋，素心就问：“家里出事了？”
　　凤启放缓脚步，咬咬牙，自怀里掏出信，递给她。
　　素心接过，看了看，随即拆开，信很长，足有三张纸，她匆匆读了一遍，不作声。
　　“你师弟……有麻烦？”

　　素心越走越慢，在一偏僻街角停下来，轻轻说：“凤启，我，要离开一些日子。”
　　这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关心地问：“要不要我帮忙？”
　　素心呆望着路上的行人，阳光洒在她身上，暖洋洋的，有些耀眼。

　　愣了一阵，她把手中的信递给凤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