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闺秀有欧风 ...
-
“这是什么书？”
郭芙接过杨过递给她的杂志，好奇地翻了两页，各种新名字跃入她的眼帘：“有些词我都没有见过哎！”
杨过笑道：“之前听你满口新词，还以为你什么都懂。”
郭芙根本听不出来这话微带讽刺，得意笑道：“我当然懂——但是也得分个不同领域嘛！”
她侃侃而谈：“比方说梵婀玲我就拉得很好，西洋的歌剧我也喜欢看，嗯，还有些小说我也喜欢。”暗示，你这本杂志里的东西都太枯燥了，我看不懂。
“那你喜欢看些什么小说呢？”杨过问道。
郭芙歪着脑袋想了半晌，犹犹豫豫：“……林纾的小说？”她也知道自己在国文上属于胸无点墨，但喜欢看林纾的小说，还是能拿来吹嘘一番的吧？
不知为什么，郭芙是极不愿意，在杨过面前示弱的：“那本《巴黎茶花女遗事》，我都看哭了。”
杨过有些意外：“你还能看懂这个？”
“……瞧不起谁呀！”郭芙气道，“难不成你以为我就只能看白话小说？”
杨过笑着作了一个揖：“好，这位小姐，是我疏忽了，郭大帅的小姐，怎么能不懂新文学？”
郭芙是一哄就好，立时又满面得意，杨过见这位时髦小姐笑意盈盈，脸蛋上泛出一丝红色，实在是有些可爱，心中不由得一动，随即在心底对自己摇了摇头。
她是郭大帅的千金，我是……不过是个没落的前朝遗老之子，当今有枪杆子才有权，何况郭大帅在执政府中也是说一不二，我拿什么来与她交朋友呢？
他这么想着，脸上的神色自然也冷淡下来，郭芙一面翻着那本《新青年》，一面低低读着里面的文字。
读着读着，她的面容上逐渐发出一点光来，似乎忽然受到了什么洗礼，便拽着杨过，让他也一起看。
杨过正在别扭，不愿与她头对头、肩并肩地看，郭芙便噘起嘴来，生气道：“亏你还看新书，也是个受过教育的新青年，这本书里的东西，你都白看了！”
“人家书上都说，朋友相交，贵在有共同的理想与信念，那些阶级身份，都是旧思想的余孽，我们作为新时代的青年，应该第一时间把它抛掉！”她虽然脑子不怎么聪明，胜在有时非常灵活，这会儿这本杂志上的东西随了她的意，立刻就给记住了。
杨过被她这么一说，忽然一愣：是啊，我怎么又陷入了这样的迷思之中去？明明心里想的，是要摆脱旧时代的樊篱，怎么却又想到了身份之别？
不禁又看了郭芙一眼，只见她双目乌黑，皮色玉雪，看上去正是一个极聪明极秀丽的女孩儿，杨过已然知道，她并非怎样聪慧，但那样直爽，放在大家小姐里，也是极为难得的了。
他不禁微微一笑：“你说得对，是我迂腐了。”
郭芙平常听到的，多是对她容貌的称赞，或是些谄媚之语，要不就像是武敦儒一般，说些摩登至极的非人话——杨过此时诚心一赞，她登时喜笑颜开，心中对他更添了一份亲近，只觉得这哥哥为人极好，只盼着能与他再多玩些时日。
杨过又道：“既然你喜欢新式思想，又读过些白话小说，那我觉得，这篇小说倒是很适合你。”
郭芙忙问：“什么？”
杨过从夹着的书包中取出一本，上面的“新青年”三字下又有一行小字“易卜生号”，杨过翻开书页，指着里面的一页。
“这篇《玩偶之家》很有意思，你回去慢慢看吧。”
他将那本杂志递给郭芙，郭芙听这个名字就觉得好玩，“玩偶”是什么，她当然知道，这篇故事，难道是写一家娃娃的故事么？
她如是问了出来，杨过听了一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一会儿，才冷笑一声：“你若想看，将来到我家来看看如何？只不过我那个家，说不定连玩偶也比不上。”
郭芙听得一愣一愣，不知道杨过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在心底，觉得他懂的实在是多，自己也绝不能服输！
“对了，你这么喜欢看书，我家里有好多书呢，你要不要去看看？”郭芙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一个有可能胜出的地方。
……其实她若是摆出自家的权势，杨过势必是比不过的，但我们的郭大小姐，竟然一点也没有想到这里。
虽然郭大帅并不是什么文化人，但他的岳丈却是著名的金石收藏家，更别说他的夫人，人称“女中诸葛”，想来家中的藏书与自家相比，当然别有一番风格。
杨过早就对家里那套经史子集厌烦得不是一星半点了，这时听郭芙这么说，心里颇为心动，但又觉得自己未曾做什么准备，便贸贸然前往大帅府，是否有所不妥？
他倒不是为了什么阶级地位之类的东西，不说郭芙刚才一番话已经驱散迷雾，就是真正论起地位来，他家才是正经的前朝皇室后裔，若是还放在以前，谁都得跪下给他们请安。
但现在，剩下的只有腐朽、堕落，让人避之唯恐不及。
郭芙看他神色，就知道他很是想去，于是笑吟吟上前拉住他的手：“我叫汽车送咱们一起回去。”
杨过倒也没有拒绝。
……不过上了车，他就有些后悔了。
这车里竟还有个丫头和一个老妈子，老妈子一看即知是郭芙的乳母之类的，可能是刚才怕热，又或者是郭芙耍脾气让其他人都留在车里等她，这乳母拿着手帕一边擦汗，一边唠唠叨叨：“我的姑娘，怎么让个小子跟你一起回去？”
郭芙娇纵道：“我乐意！”
那老妈子仍是絮叨：“夫人平常不怎么管你，我可是老夫人留下来的，以前的大家小姐，哪有这么抛头露面的，啧啧啧，还跟这小子靠得这么近！姑娘，你将来可是要嫁人的，这怎么许配得出去？这小子俊是俊，可是也太俊了些，不是什么好归宿……”
说了半天，郭芙看在她是积古的老人家，又是服侍过自己外祖母的，一开始还耐着性子听，终于忍耐不住，一把抓住杨过的手，大声嚷嚷起来：“我就是要和他好，怎么啦！”
老婆子吃惊：“那武家少爷……”
郭芙一听这话就心烦：“武家少爷武家少爷，爸爸都没说让我嫁给他，以后谁再敢说这些话，我的马鞭可不会饶人！”
这大小姐是一点面子和情理也不讲，老妈子知道她素来的脾气，只能压低声音，嘟嘟囔囔：“完了完了，我们小姐拉了这小子的手，看来将来只能当他的人了……”
丫头缩在一旁，一句话也不敢说，小姐都说要上鞭子了，谁敢说话？何况她偷着看了两眼那位少爷，觉得俊得出奇，人家说书的都说才子配佳人，我们小姐当然是个小小佳人，这少爷单看脸也是个小才子！
郭芙能压住丫环，却也知道自己就算再骄纵，也不能对长辈房里的老人真正不尊敬，要不然郭靖知道了，第一个饶不了她。她眼珠一转，露出一个甜甜蜜蜜的笑容，挽住老妈子的手：“婆婆，我嫁他又怎么样？你看他不比武家少爷体面？”
真正说到婚嫁，老妈子立刻用挑剔的眼光把杨过上下打量了一番，她多年服侍郭芙祖父黄药师的夫人冯蘅，早养出了极犀利毒辣的眼神，心中把杨过品评一番，暗暗思索，这小子模样倒好，配得上我家小姐，看这举止打扮，也体面大方，就是衣服略略寒酸了些，但也庄重。
只是在老人心中，谁也配不上自己家的大小姐，郭芙刁蛮任性，但是北平城中最鲜艳的一朵花儿，便是当年入宫当个娘娘也配得上。
……老妈子不知道，眼前这位倒真是个落魄王孙呢。
-----------------------------------------------------------
刚到了郭芙家，她一下车，就一阵旋风似的拉着杨过冲了进去。
杨过打量这西式洋房，这是近年来最时兴的“中西合璧”，花园洋房之外，还带了西式的喷泉、水池，又摆了中式的雕梁画栋，供着祖宗灵位——与自家那三进三出的深宅旧院相比，是带了一丝欧式的新风。
这家里的大小姐更是欧式，她将杨过带到郭靖的书房，让他看那高得直堆到天花板上的书，自己啪嗒啪嗒地跑回房间，赶着换了一身水红色的丝质衬衫和浅灰短裤，把自己的网球拍子拿出来——杨过好容易来一次，她要他陪自己打网球呀！
她也没想过杨过会不会打，在郭大小姐心里，整个世界就是吃喝玩乐，是围着自己转的。
虽则马上要去玩，但郭芙还是把杨过送给自己的杂志好好地放在枕头边，打算学习学习。
没有朋友送过她书本杂志，大家送她鲜花、糖果、香水和酸诗，把她当作个洋娃娃喜欢——只有杨过，杨过送给她不一样的东西，而他俩真正聊天的时候，也没有那些酸溜溜的无病呻吟。
郭芙看着那几本杂志，心中微微一动，似乎有什么萌芽从自己心里长了出来——爸爸曾经讲给自己的许多故事，在她心底有着粗浅的蓝本，但是也许有朋友的敦促，它会长得更快？
……另一边，杨过有着同样的想法，他天生傲气，缺少同龄的玩伴，但对着这个大小姐，他们像是互相激励的同伴。
杨过想，我要问她借几本书。
郭芙想，我要让他多讲些东西给我听。
……郭靖回来时，在书房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小朋友相亲相爱的学习图景。
他大喜过望。
我家女儿，如今也能坐下来好好看书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闺秀有欧风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