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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噩耗 ...


  •   这日,若淳做完了早课刚迈出大殿,就与木书仁差点撞上,她仰头看见他似笑非笑的脸,心里莫名一突,想到身后是佛祖,他不敢造次,这才冷静下来,扯起嘴角问,“哥哥怎么来了?”

      木书仁搓着手道,“快过年了,爹娘记挂着你,叫我来接你回家,你这就收拾好东西跟我走吧,车还在寺外候着。”

      该来的躲不掉,从上次见到钟家婶子,她就预感有这么一天,她也没有一辈子窝在慧灵寺的想法,她心里冷嗤一声,脸上堆上笑意道,“我也想爹娘和哥哥,不过还请哥哥等会子,我向师太和师姐们告别。”

      时间仓促,若淳一一向各位辞别,又和同禅房的几个姐妹依依不舍地短述几句,无念是唯一知道她家里状况的人,格外担忧她对付不过来。

      “好了,我会照顾好自己,你不用担心,”拾掇妥当,她背起包袱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道,“等以后有机会我去看你呀。”

      无念说过,等过年时就会还俗回家。

      最后若淳忖了忖,又去探望一下夏夫人,这才登上车。

      车厢狭窄,兄妹二人相对而坐,无话可说,木书仁干脆一上车就靠在车围呼呼大睡起来。

      车轮轱辘向前,把一片郁郁葱葱翻转到脑后,过了半个时辰,才渐有人烟喧嚣,若淳趴在窗边,掀起帘子往外看,已然到了东市。

      顷刻间到了桐花巷,木家就在这条巷陌,牛车进不去,在这停下,木书仁猛然惊醒,揉揉太阳穴,掀开门帘弯腰出来,不等车把式拿下脚凳,早已跳下牛车径自家去,全然不理会身后背着沉重包袱的若淳。

      若淳跟着钻出牛车,她身材娇小,站在车板子上根本下不去,还是车把式取下脚凳,才勉强下了地。

      她颔首道谢,耸耸肩膀,背正包袱往巷里走,没成想还没走几步,却见木书仁神色仓皇地往回跑,瞥了她一眼,低声道,“就说你没见过我。”

      边说边气喘吁吁地往巷口跑去。

      她怔了怔,又往里走了几步,只见木家门口三四个凶神恶煞的壮汉,与拿着菜刀的顾氏起了争执。

      顾氏发鬓微乱,举着菜刀道,“你们要是敢擅闯民宅,我手中的刀可不客气!”

      虽是如此凶悍,可颤抖的声音还是出卖了她。

      对方个个是强壮的汉子,家里又只有她一介妇人,拿出菜刀也是为了震慑住这些地痞流氓。

      果然这些汉子像是没看到她的菜刀一般,歪着嘴笑她,“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阿婶还是快把钱交出来吧,否则闹到官府也没有好果子吃。”

      顾氏缓缓开口,“多少?”

      地痞抖着腿,“连本带利五十两。”

      “五十两!”顾氏声音骤然拔尖,“木书仁借了多少?”

      “三十六两,利息六成。”

      事主都溜之大吉,若淳也不想掺合进去,可顾氏目光一瞟,恰好落到她身上,她只得慢吞吞地上前,面对四个膘肥体壮的汉子,她攥紧包袱,目不斜视,“阁下,借过。”

      地痞齐齐转过身来,瞪大了眼看着她。

      那些人高大魁梧,仿佛徒手就能撕碎一个瘦弱的她。

      “娘,我回来了。”她强压住狂跳不止的心跳,竭力保持镇定,从他们错开的间隙往里走。

      扶风弱柳的小娘子,眼见就要与他们擦身而过,淡淡的檀香迎面扑来,面带刀疤的人深嗅一口,乍然握紧了她的小臂,“小娘子真俏啊。”

      另一个人眼睛像是黏在她身上,立马接口道,“这……厮竟有如此貌美的妹妹?”

      那人只不过随意一握,却如铁钳一般焊住了她的手,她使出蛮力一挣,撼动不了丝毫。

      男女力气竟是如此悬殊!她心下明白,硬碰硬对于她绝无好处。

      她的视线落在那人宽大的手上,暗暗蓄力,不动声色地把他手指往后一掰,那人抽痛,不由得松开了手。

      她迅速转过身,“阁下放尊重点。”

      顾氏见那几人的注意力转移到若淳身上去,松了一口气,缓缓放下菜刀。

      汉子猥琐痴笑,又伸手探向她的脸,还没碰到一根汗毛,却见她目光如电地睨着他,“我出身良家,阁下若还不知进退,过了前面这条街就是县衙,到时候闹上衙门,不单讨不到债,反倒要挨板子,你信不信?”

      顾氏也好,她也罢,面对体力悬殊的大汉,只能冷下脸震慑人。

      她脸色平静,字正腔圆,没有一丝颤抖。

      汉子悻悻然摸了摸鼻子,半晌回应过来,“把银子拿出来,兄弟保证不碰你一根汗毛,拿不出来——”

      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张白契,上面赫然写着木家房舍情况,这是木书仁抵押的房契!

      顾氏两眼一黑,几乎昏厥。

      若淳瞥了一眼道,“阁下别为难我们妇道人家,谁找你们借的贷子钱,你们找谁去……退一万步讲,这张白契没有官印,也威胁不了什么!”

      只有红契才有律法效力。

      汉子盛怒,大掌一伸,几欲掐住她纤细的脖颈。

      “才刚哥哥说,不要告诉阁下我见过他,匆匆从东面跑了,我逮不住他。阁下若现在追过去,尚有机会……”

      几人神色一变,不理会顾氏跳脚撕喊,当下立断往巷口跑去……

      若淳舒了口气,回过身才发现顾氏面色铁青。

      “娘……”她刚想解释木书仁是往西面走的。

      啐的一声,顾氏的唾沫星子溅了她一脸,“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你巴不得你哥被抓住吧?”

      她眸色黯了黯,咽下原本打算开口解释的话,“我不曾逼迫哥哥借贷子钱。”

      顾氏一噎。

      她翻了个白眼,指着她身上的布裙道,“你甭想置身事外,你身为木家人,就当为家里分忧。我养了你十年,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我,可再怎么样也对你有养育之恩,木书仁不成器,你作为妹妹难道不该帮衬一二?”

      若淳一愣,迟疑道,“娘想要女儿怎么做?”

      顾氏手心摊开,“听说你在寺庙给香客看诊,想必攒了不少吧,先拿出来救急。”

      若淳一时默然。

      她当是不愿意,又嘀嘀咕咕,“只是先拿出来救急,日后给你添妆奁,一分都少不了你的。”

      一来二去,从她口袋出的体己钱变成顾氏给自己添妆奁,果真是好主意!

      幸好,她早就防着木家人,身上的衣服缝了暗袋,为数不多的体己钱都藏在里面。

      她缓缓纠正,“娘,女儿义诊,不收分文。”

      时下女子地位不高,离了家寸步难行,要想靠医术令人信服,也非易事。为人义诊,也是积攒人缘,慧灵寺香客众多,又有交好的比丘代为传扬,消息不胫而走。

      当然,过程曲折,不是她不食人间烟火,只是现在还未到时候。

      顾氏当然不信有人这么清高,不过不能把话说得太直白,忖了忖,没再开口。

      木书仁蹲着宵禁的点回了家。

      一回来就受顾氏一顿噼里啪啦地数落,若淳受不了,溜回自己屋里,掌上灯,从书案抽出一卷医书,慢腾腾地翻着。

      可顾氏尖利的声音像连珠炮似的穿传到她耳里,霎时心烦意燥起来,书也看不进去,索性熄灯上床躺着,拉起棉被盖过头顶。

      半晌,那厢声音终于平息,一夜无眠。

      翌日瓦市刚开不久,她便拜会樊叔茶坊,开门见山地问起沈家的消息来。

      去修行前她得知樊叔偶尔会上京进货,特地拜托他打听沈家的消息,没想到还没等到樊叔回来,她已经被顾氏叫去山上修行。

      樊叔和樊婶子听到这个,面色一僵,相互交换了眼神,樊婶子拿胳膊肘撞樊叔的胸膛,讪讪地指着茶杯道,“你先喝口茶。”

      若淳见他们面露难色,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她紧张地绷起身子,艰涩地开口询问,“樊叔,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樊叔叹了口气,这才慢悠悠道出实情,“我找到朱雀街同和里三巷,没想到沈府大门……贴了封条,我找到旁边的住户打听,才知道、才知道……”

      轰的一声巨响,仿佛一个焦雷在她脑袋里炸裂,看着樊叔欲言又止的表情,心下已凉了大半,可是她不愿错过一丝希望,她指节攥得发白,直视着樊叔的眼睛不依不挠地追问,“才知道什么?”

      樊婶子见她红了眼眶,不由得紧紧拉过她的手劝道,“你先别激动……”

      “樊婶子,”若淳把目光调向樊婶子,见樊婶子垂下眼睑,不敢直视她,声音已然抖得不成样,“我相信你和樊叔,你们不妨直言相告。”

      “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说吧,”樊叔唉声叹了口气,摸着膝盖骨道,“沈怀风的女儿是内廷女医,太子殿下不治身亡,官家查出是她收受贿赂,裹挟毒药进宫谋害皇嗣,判了沈家满门抄斩,沈家人无一幸存。”

      满门抄斩?无一幸存?

      即便做足了心理准备,可这个消息还是远比她想象的更加令人崩溃。

      她那张小脸血色迅速失尽,眉心揪成死结,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睛,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接着长睫微动,含在眼眶的泪瞬间如泉涌淌了下来。

      她悲不自胜地仰头望向屋梁,憋足了一口气,半晌才抽噎出声来,心头痛得痉挛,双手紧攥衣襟,指甲掐入掌心,却不能缓解半分疼痛。

      沈柔已“死”,二老也没了,连收尸的人都找不到,可怜她双亲到老也不能安享晚年,他们的魂魄又游荡到哪里呢?

      她不敢细想,一想到他们成了孤魂野鬼,伶仃飘荡,胸口又是针扎似的疼。

      樊叔和樊婶子见她哭得抽不上气来,登时也慌了,樊婶子把她拢入怀里,一下下抚着她瘦弱的背脊给她顺气,低声哄道,“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顺变啊。”

      樊叔也木着双腿走到她面前,轻轻拍了她的肩膀给她宽慰,“你樊婶子说得没错,你人生还有很长,逝者安息,生者当节哀保重要紧。”

      节哀?她重生半年多来,无一日不想念阿耶阿娘,阿娘身子一直不是很好,只得她这么个女儿,她无法想象得知她死讯的那刻,他们二老该是如何肝肠寸断,可是……他们怎么也含冤而死了呢?

      樊婶子和樊叔面面相觑,又说了好几番话,她才渐渐止住了泪,只是哭得久了,脸颊仍是麻麻的。

      她双目失焦地盯着地面,倏地不明白天地之阔,她该何去何从?

      天色将晚,她只能一抽一噎地请他们宽心,这才行尸走肉似的家去,晚膳时分也借口身体有恙,闭门不出。

      推开北面的槛窗,寒风凛冽,丝丝缕缕地钻入骨头缝里,她呵出一团白雾,抱着双肩瑟缩了一下,抬头望去,残月素淡,星子寥落,天幕如浓墨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她遥对着建京的方向,屈腿下跪,咚咚咚一连了叩三个响头。

      “阿耶、阿娘……”话才刚出口,声音已然嘶哑如老妪,“女儿不孝。”

      她行事磊落,即便是在深宫中也不愿与人深交结党,有没有收受贿赂,谋害皇嗣,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到底是谁谋害皇嗣,拉她做替罪羊,害死了她还不够,还要泼沈家一身脏水,令沈家满门灭绝?

      “阿耶总教女儿,宁为直伐,不为曲全,我谨记于心,恪尽职守,到头来落得几分好处?我非但保护不了自己,还……”她垂下肿如核桃的眼睑,滚圆的泪又悄悄地坠了下来,她吸了吸鼻子,用袖子掖泪,“还连累你们二老不得善终……”

      阿耶阿娘是她全部的退路,现在连他们都不在了,她又有什么理由活着?这个消息无疑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对着头顶冷月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回,寒风刺骨,浑然未觉。

      第二日,身上滚烫得厉害,头像锥子砸过一般生疼,喉咙也发不出一点声音,她闭上眼,任由蜿蜒的泪痕无声淌进了枕头里。

      她想,就这样吧,上穷碧落下黄泉,她要去找阿耶阿娘了,但愿他们还愿意认我这个不孝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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