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子》多元一体机

5、大河滔滔

　　断江一战，留下的窟窿生疼，张弓给我偷来的草药还没用完呢。噢，张弓已死。肩上的骨头是不是要断掉了……颅内嗡鸣，身体里有火在烧。耳边似是故人乡音。阿昊。“他怎么还没醒？”“将军，这位身上的新伤口多是些不妨事的皮外伤。难处却是在一月前的旧箭伤上。多处贯穿，紧贴要害，伤尽了体之根本。新伤一引，崩了，怕是不太好了。”沉寂。我好得很呢，庸医。密函还未过江，还没送到弓家军手中，我且不能死，不该死。要活着过断江，活着到大律。活着。大洪水，如同天人降灾，驱赶停留在半月泽的西高一族。我那年，刚满十六。阿爹托举我上了大木头板子，仰头呛进口水，深深望我，“和阿昊好好活着”，转身往大宅深处，去寻我阿奶。萧宅沉没、远去，我在木板上流不出眼泪。阿昊呢。今日下学，留在学堂请教任先生，我故意没等他，还在生他因为一把糖而瞪我的气。学堂，学堂。我用手扒拉着浑黄的浊水，暮色深重，昏昏然天地，朝着大概的位置划，胸腔里憋着一股浓重的孤寂和绝望。“大夫，您得让他醒过来。他身上可能有我们与大律谈判的重要筹码，他还不能死。”“萧将军，他再命比天高，也逃不过阎王点名不是。您也莫把打仗之事说与我这个老朽听。老朽只看病，不看命。”“大夫您再…”“萧将军去抓这些药来，姑且试一试，能不能活，看天意。”半月泽的一族西高人，从遥远的高原迁徙而来，被大律国主的宽仁收留，却始终没丢弃尚白、崇佛的心意。我算是半个西高人，平日里对大律风物上心，对礼佛之事颇为潦草，如今洪水过境，家人离散，才心诚起来。天亮时，我被救上岸，救我的是大律使团带来的将士。大律腹地常有洪涝之灾，他们精于泅水，善渡，且有过很多经验，他们很快纠集人手建起临时住所，教会西高人有效地救人、救伤。在十六岁的我眼里，是神兵天降。半月泽的内城伤亡少，很快安定下来，外城也不断传来消息。一切都在好转。萧昊也找到了，昏迷在弓殿卿帐中，人是弓殿卿亲自捞起来的。我半颗心牵着阿昊，半颗心在看弓殿卿处理泡水后发白发烂的腿伤。这个时候，我还顾不及去爱他，敬仰、感激、歉疚、赞服，给像他这一类的大律人。我默默盘算着，或许有一天，我也能拥有任先生提到过的，大律人的仁爱风骨。只是这个想法过去后，没多久，我又很快成了坏人、骗子。弓殿卿和萧昊都擅长长兵，而我多用短刀，因此他们二人在修养期间的探讨，我常常插不进嘴。等到没有旁人时候，我就多次暗示萧昊是我在洪水中拉住了他，还为此受了多重的内伤，遭了不少罪，差点因为救他死了。萧昊扣住我的手腕，目光灼灼，向我许诺，会像西高人的流鹰一样忠诚于我，我心虚地硬撤回手。果真，看弓殿卿的样子，不是个把自己对别人的恩情挂在嘴边的人。但我是，我正襟危坐，告诉萧昊，第一件事，不要和弓殿卿说话。弓殿卿返回大律之前，就变成我天天去他营帐里缠他。洪水过后，大律人在西高人心目中更加雄伟。西高王族向弓殿卿承诺，此后兄弟同袍，有难必来。我在萧昊昏迷时，独自安葬了阿爹阿奶，白布裹身，佛经由破晓诵到深夜。三年后，弓殿卿率兵远征漠北，其亲兵来西高求援，西高王族发了征兵帖，我十九岁，适龄，提着短刀跟去了漠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