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行坟墓》雅阙

2、寻找泰勒

　　坟墓执行者并不能够为所有的亡灵歌唱送别曲，如果没有执行者，只能让回忆清洁者扫除亡灵的记忆等待亡灵自焚毁灭。所以，执行者的工作对于世人来说其实是无偿的，他得不到回报，仿佛只是为了使命和责任在无限地付出。

　　欧兰德大陆的穆诺和冯蓝相距千里，为了避免进入洛狄忒帝国还要绕路行走。克劳德整理着自己的行囊，三件衣服、一叠面包和番茄酱、一只怀表、一本黄金书册。黄金书册是每一位执行者必然拥有的东西，里面藏着二十六首送别曲和控制亡灵的法咒，如果书册被毁灭，执行者就会变成普通人。

　　哭哭啼啼的柯妮丽娅挥舞着手帕送别了克劳德和罗伯特，转身溜进了别墅将大门锁起来，她可以拥有整箱红酒了！这可是自己想了半年的好事，克劳德从不允许自己喝酒，真是个缺德的成年人呢。

　　“克劳德先生，我们要去冯蓝吗？”罗伯特的眼中没有期待，反而出现了反感和惧怕。克劳德捏住小小的手掌，“尤金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去为他送别。”

　　“若是清洁者早一步吃掉了他的回忆，爸爸的亡灵不就已经消失了吗？”

　　“我相信，他还在等我，和你的母亲一样。”克劳德望着罗伯特，露出了天使般的笑容，他背着行囊拉着罗伯特穿梭在人流之中。

　　东方的穆诺，如今的掌权者是第十代科林·文森特，算是现在欧兰德大陆里较为年长的君王。克劳德曾是科林的侍卫，因为不满其父对执行者的利用，克劳德离开了科林，科林赏赐克劳德一桩别墅和一个巨大的庄园，附带一块豪华墓地。

　　科林隐瞒了克劳德执行者的身份，这个君王已经做足了友情的分量。

　　穆诺境内，总是能看见威武的骑士们雄浑的声音，他们被人民崇敬，被女人崇拜，在战争中所向披靡，是欧兰德大陆最让人热血沸腾的男人。这个国家，你很少见到穷人，但不至于没有，莺歌燕舞众多，算得上国泰民安。

　　很快，罗伯特发现了自己的异常，作为人的异常。他和克劳德行过一整条街巷，转身看某个提花的女孩，女孩跳跃着才走过一块石头的距离。

　　“克劳德先生，我们走得似乎很快，可是并不觉得疲惫。”罗伯特明亮且疑惑的眼睛眨巴着，克劳德给出了答案，“身为执行者，我们天生就拥有追逐亡灵的速度。能力越大，速度就越快。”

　　“克劳德先生有多厉害呢？”

　　“我可以用一句话的时间，到达冯蓝境内。”

　　“啊，我应该不行吧。”

　　“别担心，我们都还在路上，你的黄金时代总是会在你需要的时候到来。”

　　克劳德吸了吸清风中的甜味，舒服地抖了抖肩膀，抓住了罗伯特的肩膀抗起来，“时间真的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小姐。小罗伯特，你最好闭上眼睛。”

　　寂静，黑暗，时间的黑洞！

　　罗伯特没有闭眼，他看见整块土地翻转起来，耳畔尖锐的叫声像刺刀一样扎进耳朵，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被黑色泥土拽进了坟墓，所有人捂住了嘴被锁进棺材里面。天空出现了几道裂缝，裂缝中伸出无数只挣扎的手臂，指尖流着血，一滴滴掉在了罗伯特的脸上。

　　巨大的月亮从裂缝中怕了出来，那是一轮长了魔鬼之手的月亮，他的手掌心捧着一束枝桠，枝桠上面落满了黑漆漆的乌鸦，在低声诉说着什么。

　　乌鸦抓起了那些挥舞的手臂朝着月亮的方向飞远，月亮上突兀地出现了一位舞者的身影，她优美地姿态迷住了乌鸦，舞者捧起一个哇哇大哭的孩子，孩子抓起了乌鸦塞进嘴里。

　　紧接着，是凄美清冷的歌。破碎的歌曲听不清晰，隐约听见“自然造就人类，而人类造就权力，神明只是用来瓜分权力的泥巴而已”这么些让人捉摸不透的话。

　　罗伯特吓坏了，赶紧闭上双眼，抓紧了克劳德，呼吸急促。

　　果然，闭上双眼，一切恐怖的场景和声音戛然而止，什么都没有了，仿佛只是做了一个梦，一个睁着眼睛才能看见的梦。

　　“刚才那是？”

　　“时空虫洞，只对执行者开放的路。”

　　克劳德放下了罗伯特，发现他脸上充满了眼泪，觉得不解，“为什么要哭啊？”

　　罗伯特觉得奇怪，刚想要解释这是从虫洞里面掉下来的血，手指一拭才发现真的是自己的眼泪。男孩低声抹泪，没有回答。

　　——

　　冯蓝，已经到达。

　　“我们先去找爸爸吗？”

　　“嗯？当然是先去找妈妈，她才知道你爸爸在哪里。”

　　奇怪，罗伯特的表情失望起来，甚至出现了厌恶。那是泰勒书信中写的“鄙夷的目光”，克劳德觉得有些难受，揉了揉罗伯特的脑袋，蹲下身子说，“小罗伯特，是你母亲送你来到我身边的。能创造这么可爱的你，你的母亲，一定比你还要可爱！”

　　冯蓝的君王是波顿，波顿是前任君王戴维斯·米勒的侄子，与戴维斯的妻子安东尼偷情并且设计陷害他，戴维斯最终被逐出王宫成为乞丐。在吸引女人喜欢这一方面，波顿可算是手段高明，他总是懂得打扮自己又懂得体贴别人，普通的女人根本无法抗拒波顿的美好。不过，在军事和国事方面，波顿又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懦夫，他坚定地选择永久和平方针，也被整个欧兰德大陆戏称为永久妥协方针。当然，波顿篡位才4年，威望并不算高。

　　冯蓝崇尚温和的宝石蓝色，人民的屋檐都是用蓝漆刷成天空的颜色，喻示着自己永远站在和平的一边。冯蓝的国境内，穿戴与穆诺稍有不同，穆诺总是将最尊贵的首饰佩戴出来，展现自己的富贵；冯蓝却把最好看的衣裳穿在里面，外边儿套着普通的褂子，让人觉得这人压根儿就没饭吃。

　　罗伯特带着克劳德来到了自己和母亲曾经来过的地方，圣域教堂。立体感很强，如同两个十字架拼接而成，成为更为尊贵的王冠形状。教堂共有三层，第一层一条画廊，绘着传说中的信仰与魔鬼；第二层的尽头有一面充满了星星图案的大圆窗，星星图案周围都是小鸟；第三层有穿行的回廊，带着威严而又浪漫的味道。

　　教堂的墙壁充满了精美的雕塑，无非都是神秘的植物和骄傲的神明。

　　“这扇窗户很漂亮，却没有教堂古老的味道。”克劳德在第二层的星星窗户停下来，他想起了尤金的歌谣《星辰与鸟》。

　　身后捧着一本圣经的教父抬了抬眼镜，咳嗽两声，拖着嗓子回答，“两年前，一个女人被魔鬼附身，将窗户撞碎从楼上跳了下去……啊，她的脸全是血……我不愿意回想了……”

　　“女人的尸体呢？”

　　“牧德教父带走了她。”

　　“为什么选择这样的图案？”

　　“这是牧德教父的嘱托。”

　　克劳德明显感觉到罗伯特的手紧了紧，紧跟着问，“请问牧德教父现在哪里？我们有些问题向他讨教。”

　　对面的教父出现了不适的表情，目光带着尖锐的逼视，看着克劳德坚定的目光叹息一口，深深呼吸着，好像不呼吸那一口就会死掉一样。

　　“他在诺克萨斯庄园，牧德已经不是教父了，请你们不要为难他，他是个好人，他对主无比虔诚……”克劳德并没有选择礼貌地听完教父的嘱咐，拉着罗伯特的手疾步离开。教父已经低着头神叨叨地念着，眼睛中的混沌粘稠起来。

　　罗伯特紧张地说，“克劳德先生，来了教堂，不去做祷告吗？主会怪罪的。”

　　“主很聪明，他知道我们不是妄自尊大的人。真正会怪罪我们的，只会是那些披着主的皮囊四处行骗的人。”

　　诺克萨斯庄园，葡萄已经被风染成了紫色，淡淡的香味好似美酒拂面，让人品味慵懒与生活。

　　牧德是一名六十八岁高龄的老者，他应当是风烛残年的，脸上却露出了不合时宜的青春气息。

　　直到看见罗伯特，青春的气息萎靡溃败，装满的洒脱潇洒濒临绝望。尊贵的教父开始失态，咿咿呀呀不知在念叨什么，“啊……怎么是你？你已经被我送出去了啊……我不是故意的……我很爱她……她比所有信仰都要美好和尊贵……”

　　克劳德皱了皱眉，低头望着罗伯特的眼睛，他很讨厌这个教父。克劳德拜托庄园的工人们将罗伯特带去了葡萄园同他们一起采摘葡萄，教父和罗伯特都默许了。

　　“牧德教父，我能向您寻问关于泰勒女士的事情吗？”

　　“啊，泰勒……她很好，很漂亮啊……在床上也很好，很讨人喜欢……她就是一个披着天使皮囊的魔鬼，可我不能控制自己不去爱她……这样的女人不占有，我会疯掉的……”

　　克劳德觉得自己坐在了钉子上，浑身都不舒服。眼前庄严的教父变得下流，他的眼神带着对于欲望的满足与追求，似乎进入了一场舒服的回忆，嘴角不停扬起，让人不悦。

　　“这是一段糟糕的对话，如果你还想展示自己卑鄙下流的模样，可以继续说下去。”克劳德喝了一口由庄园葡萄酿造出来的美酒，酸涩的味道冲击味蕾，这可不算是成熟的好酒啊。又或许是自己的心理作用。

　　牧德突然变得可怜起来，他将手中的书页合上，取出手帕擦拭眼泪，颤抖地寻求原谅，“请原谅我，克劳德先生。我的意思是，泰勒的身体和灵魂都是美好的，但那些美好有诱惑的嫌疑，如果她不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将永远是高贵并且纯洁的。尽管她引诱了我，将我弄脏了，可我还是爱她，我现在矛盾极了。为了她，我背叛了我的主……我要疯掉了……我的泰勒，在毁掉我的时候，从教堂的窗户跳了出去，玻璃都撞碎了，真是不负责任啊！”

　　“泰勒在哪里？我是指她的坟墓在哪里？”

　　“哦，好的，先生，我马上告诉你。谢谢你听我说话……”

　　跟着牧德的脚步，克劳德来到了庄园的深处，庭院中央躺着一个酒红色的棺材，棺材旁边摆满了花朵。这是一块宝地，通风而且明亮，但又不会被过分曝晒。

　　“为什么不下葬？”

　　“她在等我。这个棺材是她的，也是我的。”

　　克劳德蹲下身子，嗅了嗅，“尸体不会腐臭吗？”

　　“骨灰是不会的，先生。”

　　克劳德震惊，转头望着牧德。牧德早已经离开，背影孱弱而倔强，他留下一句话，“泰勒的身体，足以毁灭所有男人的清白和他们心中顽固的高傲。”

　　不是顽固，是虚伪。
　　克劳德在心中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