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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感恩与感情(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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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就实现你的诺言,不许杀他!”
洛冢眼中跳跃的星火明明灭灭,终究被湮灭在一片死寂之下。
阿布的双手像一双宽大的羽翼护在浊荒面前,分毫不动,洛冢僵着身子看了她有一会,直至身后传来一声轻声的低吟,大概是浊荒醒了。
阿布的声音充满了戒备,身子微微的后退,向浊荒靠拢。
“不打算守信么?”
洛冢广袖一挥,多少尘硝与烟火翻飞流动,都寂于他的掌心。
“如君所愿。”
他重道,转身。
走出几步,又丢下一句话来,“希望你自己认得回去的路。”
颀长的灰色身影消失在视野范围之外,阿布这才松一口气。想起他那句话,实是泪流满面。是啊,怎么回去,真是一个大问题。
不过她现在没工夫想这个,赶忙转过身来,看着地上已然苏醒的浊荒。
她现在的状态,似妖非妖,说鬼非鬼,已是身处五道之外了,浊荒自然是看不见她了。
于是便放心大胆的蹲在浊荒的身前,仔仔细细的端详他的容颜。
不似平日般桀骜张狂,刚经历过一番大战的浊荒,满脸是疲惫,他的脸上还沾着的碧睛兽黛青的血液。浊荒伸手抹一把脸,跨过神兽的尸体,召出枭来,便要回巫腾。
无奈枭虽是妖兽中的神品,却与碧睛的段位差了百八十里,见自家主人身上沾满高级仙兽的血气,枭只能在洁白的地面上可怜兮兮的蹉着自己的前蹄,不敢靠近。
浊荒啐了一口,“没出息。”
枭那笨重的大脑袋又低下去一些,浊荒不耐烦的挥挥手,“下去吧下去吧。”
枭如得了释放般欢腾而去。
浊荒无语的摇头,自破烂的衣装上,扯下破布若干,裹住腿上大大小小的伤口。
他的身体健硕结实而富有美感,相比普通人和仙人匀称的身形更多了几分彪悍与野性。这大抵与他的身份种族有关,须知妖族除了修炼仙术修灵之外,对于实体的格斗技巧亦是十分看重。野兽么,本来便是推崇力量的。
所以在人界一些繁荣的城镇,常有刚化成人形的低等妖族,凭着魁梧的体魄和强悍的力量做一些保镖,码头之类的营生谋求生计。
妖太子的身材在妖族成年男性之中,已算是消瘦的了。
待他粗略的包扎完身上的伤口,裸出上身的一大片皮肉,再也无丝毫力气使什么腾云驾雾的仙法了。只得一瘸一拐的从宫殿之内往外走,来时腾空而行,不觉山高路远,此时深一脚浅一脚,方觉千里难行。
不过这倒是合极了阿布的心意,正巧她缺个人带路呢,便偷偷摸摸的跟在浊荒身边。千山万水不独行,有个赤裸上身的美男让她饱尽眼福,也不算太难过,唯独是苦了几百年未曾用脚走过路的浊荒了。
两人一边行着,先前被浊荒挂在腰间的碧睛兽内丹越来越热,此时已像一块烙红的铁一样,烫的浊荒难受,他不自觉的把那神物掏出来,放在眼前细细赏玩。
谁晓得,透过那圆润光亮的元丹,浊荒竟看见一张大脸圆脸的脸庞,就在自己面前,还冲着自己呵呵的傻笑。再细想,这脸不是巫腾那半死不活的小猪妖么。
浊荒的手便是一抖,费了许多精神才搞到的元丹差一点从手中掉落下去。
他当即是将那元丹塞回兜里,心绪却是再也不能平复。
莫非是元丹的神效所致,他怎么觉得那不知好歹,傻头傻脑的小猪就在自己身边呢?
这些心思阿布却是不知道的,只觉得身边的浊荒突然僵直了身子,摆回了那副我是你大爷的嘴脸,加快了脚程往巫腾赶去。
而她跟着跟着,突觉得周身无力,一种强大的下坠感攀住了她。种种□□上的痛楚排山倒海而来,袭击了她的神经。
阿布当即知道,是她的身子在召唤自己了。那些从每一处缝隙寻来的痛楚与她昏迷之前所遭遇的,如出一辙。
在又一次陷入巨大的黑暗之前,阿布赶紧再认真的看了浊荒一眼,有可能,以后再也看不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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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事实没有阿布想象的那么糟糕,就在她脆弱的肉身被罗煌弓的伤折腾得七荤八素的时候,野人一般的浊荒终于赶回了巫腾。
激荡开来的滂沱的水汽如一场突袭而来又快速离开的小雨,带去了一些因疼痛而产生的焦灼,阿布在昏黑的黑暗中发出了一声类似解脱的低吟。
边上守着阿布的杏木老仙被水打的一怔,化出一身医者样貌的人形。
瞧见面前站着个挺拔英俊的年轻人,杏木嘿嘿的笑了两声,阿布是昏着还未醒,不然就冲着他这造型和气场,必定要把他和金鳞老太认做一对。
“这位必是妖界少君了。”杏木冲他抱了抱拳。
谁料浊荒连正眼都不带看他的,只道,“传言道,巫腾的仙人果然都是天古挑剩下的,行事为仙都没有一点仙家应有的气场,如今看来,果是如此。”
杏木知道他是在说于巫腾境内幻出原型的事情。在仙界来说,修成人形,晋升为仙,是无比荣耀和尊荣的事情。放大了说,修成了仙还放纵自己显出原形,那都是对仙界和仙职的不尊重。
杏木知道他的为人向来是不好亲近的,这回又是他自己撞上枪口自讨没趣的,因而只得干巴巴的笑,“杏木寿命不长,又不似龙族有天生的神骨和灵气,活到我这把年岁,还能动能说话已是不容易的了。”
浊荒不大爱和他废话的样子,掏出碧睛元丹交给他。
“是你的说的,有了这个就可以救活她的,现在东西我找来了。”
杏木双手把东西接过去,望着那圆润光亮的物什,口中啧啧称奇:“真不亏是妖王之子,不过千年修为就能斩杀万年神兽。”
浊荒似是不屑他的夸赞,“剩下的交给你了,明天我要看到生龙活虎的死猪。”
“……厄,既是生龙活虎,怎么还能是死的?”
浊荒眼一瞪,“明天她必须好好的。”
杏木抹一把额上的虚汗,只得道是。
浊荒往阿布躺着的结水界走去,清澈的水流包裹成一个浅蓝的蚕茧状,底下的仙草长得茂盛茁壮,供养着结水界之中的仙气。浊荒靠近几步,底下腾起金色的符文,代表荧惑的图腾上盖着代表仙界的祥云纹。
他移开脚,“这是镇神阵?”
杏木赶紧跟上来赔笑脸,“正是。”
浊荒嗤笑,“这是为了防止荧惑之力流窜设下的?”
杏木继续点头。
“有这份力气不如把结水界和善水岸的仙灵补充的更加充盈些,这等功力的阵法是压制不住荧惑之力的。”
杏木无言以对,暗自觉得根本不该理睬这目中无仙的妖人。可是吧,妖界少君的名头又不是他这样的小仙得罪的起的,再不甘愿也只能把自己不冷不热的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了。
浊荒不再同他说话,双只手抚在结水界之外,看着其中的阿布未有血色的脸,脑海中一下就翻出在绵水宫取元丹时,眼前浮现的那张脸,以及对方无处不在的特有的气息。
温和,无害,没有太多的窥探和欲望,亦不会强加自身想法于他人,这一些皆是与他从前所见所闻之人,不同的。
浊荒就这样看了很久,久到杏木以为他是睡着了,忍不住又要化回原形装不存在了。
“少君?”
杏木试探的叫了一下,暗想,该不会是睡着了吧。
“什么事。”
杏木一囧,指指他身上的伤口,那些勒着他伤口的布条隐隐露出些血色,并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您的伤口,不需要包扎一下么?”
浊荒抬抬胳膊,又看看腿,“你要为我包扎么?”
杏木刚想说我其实没有这个意思,便听到浊荒回绝的话语。
“你给这头死猪好好治就行了,我的伤不是你能治的。”
果然被嫌弃了,杏木暗暗的想,口上却答:“是……”
浊荒又交代了几句,自己的身体许是到了极限,再不能支持,便打道回了纳芳宇。
一路上,路途暗淡,平日感应到他的到来便像打了鸡血一般拼命发光发热的仙花仙草,此时都像蔫了一样,无力的垂着脑袋,只发出一些微弱的光芒。
浊荒从来没有像这样疲惫过,好像全身的力气被人抽干一般,再无分毫风华姿态。
他一边拖着两条无力的腿,一边在心底暗道,那死猪要是不好起来,他就是杀到鬼界去,也要好好教训她。
他越走越是觉得疲乏,就在纳芳宇的灯火出现在视线范围之内同一刻,他双脚一软。原以为要脸先着地的倒下了,却有一人扶住他,口中还是无比温柔的揶揄,“少君殿下是去做些什么大事,怎么把自个操劳成这样。”
浊荒固然累极却仍改不了本性,压着声音怒道:“妙意。”
妙意本为妖族,又在巫腾之中混了这些日子,本事自然是有的,她将浊荒的身子架在身上,扶入纳芳宇内。
又道,“小妖在少君殿下身处水深火热之时,出手相助,殿下怎好如此恶声恶气的对待小妖。”
浊荒不语,待对方将他横隔在床上放平了,他才反唇相讥,“你是搭上那根高枝了,敢这样和我说话。”
妙意一边扭着水蛇腰,一边打了盆水来,替他清洗伤。
“奴家对少君一片真心,日月昭昭,天地可鉴。”
浊荒一嗤,“就你这孔雀精的眼中,还有日月天地呢。”
谁料他话刚出口,妙意便毫不心疼的拿指甲掐入他受伤的血肉里,痛得浊荒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妙意做了坏事,却还是一副温柔的皮相,柔和道:“不是孔雀精,是孔雀仙子。我说少君啊,这伤口可真够深的,不仔细清洗可不行。您要悠着点啊,别把这纳芳宇给拆的。”
浊荒知道这时候不能和女人多说,当即闭了嘴,任她折腾。
妙意见他不答,也兴致索然,待慢悠悠的给他清理完伤口,才终于转到正道上来:“少君可知道,天古下了一条新令,是说‘荧惑宿主所犯之错,不得网开一面,与平日同罪。’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