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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人界张家村(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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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满了仙人图的神坛上点满了红黄二色的蜡烛,荧荧火光映亮了神坛下的近千级台阶,台阶上跪满了俯首的人群。
“嘘——”随着并不响亮的一声,俯首的百名村民都不再说话,不约而同的用向神坛上望去,不一样的发肤鼻齿,男女老幼,却是相同的热忱。
酬神式即将开始。
神台边上,一个众人看不到的死角,两个朱红道袍上绘火云图样的男子正在焦急的谈论着。
“你说什么?酬神的贡品还没有准备好?”稍年长些的努力压着自己的声音,不让自己的惊呼引来村民们的注意。
“其他的都齐了,就差猪头还没到。”
“今年不是轮到张家村了么?怎么那么磨叽,他们是想惹怒火神之尊么!”
“当然不是,哎,别提了,今年轮到林家。那户平时就怪异着呢,越是临近酬神式行为举止就越是奇怪。”
“听说林老头子是外乡来的?”
“可不是么,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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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执佝偻的身子懒懒的靠在旧色的门框上,向酬神台的方向看去,他眼神不大好,只能看到那些跳跃的火光以及一片黑灰白交杂的人头。他深深的吸一口旱烟,把屋子里常年充斥的丹药味道也一并吸了进去,那苦辣的气味呛得他一下咳了起来。
“咳吧,咳死最好了。”
就在他抬起头的那一瞬间,一个身材瘦弱到经不住一阵大风的少年,背着一捆比他还大的柴火走了过来。
“呵。”这少年是他的儿子,林隽寒。
他和一只妖生的孩子。
林执没有去接那捆柴,只是笑着看酬神台的方向,然后更加猛的咳嗽。林隽寒进屋之后,一下大力的把肩上的柴丢到地上,劈手夺过林执的烟杆,往边上早已准备好的水盆里丢过去。
呲——
林隽寒从水盆里捞起那杆熄灭的烟杆,倒出里面全湿的烟草,捏起一小团放到鼻下一闻。
啧,这哪里是什么烟草,只是把青草晒干了而已。他早该猜到,林执哪里还有钱买烟抽?他的钱早就全数砸在那不靠谱的丹药草剂上了。
林隽寒嫌弃的一甩手,听着林执诡异的大笑声。随后他便穿过屋子,伴了些饲料装在桶里,往猪圈的方向走去。
林执在他身后用沙哑的嗓子说,今天是酬神式的日子,方才有人来收猪头被他赶出去了。
林隽寒也没有听到,只是往后院走。
隽寒家除了他自己和他爹就只养了两只活物,一公一母,公的叫阿哼,母的叫阿布。
林隽寒的生活清苦,没什么指望,唯一的寄托就是阿哼和阿布希能好好培养感情,然后给他生一屋子崽子,但可惜,这跨物种跨年龄的爱情实在发展的太艰难了,不过也对。你要让一只小母猪崽和一只老的快死的王八生一屋子什么东西出来呢?
它们能生出什么东西来呢?
林隽寒之所以这么开通,完全是因为他自己就是自由恋爱和跨物种的产物,他用他自己证明,跨物种的□□有时候是能产生非凡的效应的。林隽寒方才十七,已是生得月一般的容颜,一双水眸承袭自他的妖精母亲,眨眼的时候,像淡蓝色的湖泊在眼底流淌。
当然他不只是外表长得好,妖的血统赋予了他非一般的神力,往往在被人骂杂种的时候,他能单手打得一群人爹都不认得,比杂种更像杂种。如果对方的爹来报仇的时候,他就把他爹一块变成杂种。
当然,林隽寒的跨物种爱情是有前提的,那就是两厢情愿,自由恋爱。不然的话,生下的孩子像他一样没有母亲,那就太可怜了。
还有,林隽寒最鄙视的就是为了生育而□□的行为。所以,从这个方面来说,他和他的老王八阿哼和小母猪阿布其实都是坚定而纯粹的纯爱主义论者,他们是携手共同寻找真爱的好同志,好战士。
你看,当隽寒拎着饲料桶往阿布的方向走去的时候,他们正用同阶级才能明白的方式互相问好,那纯粹而感人的阶级感情啊,真是太动人了。
“阿布,快来,今天有新鲜的玉米粒哦。”
阿布哼哼了两声鼻子表示认同,随后撒开蹄子欢快的奔到食槽边上,大快朵颐表示对隽寒手艺的欣赏,角落里,可怜的老哼背着坚硬的龟壳哀怨的看着他们,从他豆豆眼里流露出的如水的目光,大概能读出类似于重男轻女,不懂尊老爱幼,和种族歧视这类字眼。
可惜隽寒并不放在心上,他的心思都放在面前的小猪阿布身上,看着小猪幸福无比的把头埋在猪食里,一边吃一边发出幸福的咀嚼声音。那些遗忘已久的幸福和快乐也似乎重新回到他的脸上,他不由自主的嘴角弯起一道弧度,清亮的眼眸里尽是宠溺和慈祥。
犹如看着女儿入睡的父亲。
“如果你以后生了孩子,他会很幸福。”
林执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后院的门边,依旧是懒散的靠在门上,半死不活的样子。
林隽寒简直都懒得抬头看他一眼,每当他老爹用这样的口气缠着他说话的时候,就说明,对方要打扰他的生活了。
果不其然,林执继续说下去。
“我今天刚帮你找了户买家。”
“什么买家?”林隽寒闻到了阴谋的气息。
“小猪崽的买家啊。”林执从边上摘了跟狗尾草,去抖阿布的鼻子,阿布忍了忍又忍了忍,终于忍不住,打了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喷嚏。一大坨玉米浆从它的嘴巴里喷到了林执的脸上。
林隽寒哈哈大笑了起来,宠溺的摸了摸阿布的脑袋,“它叫阿布,是我的朋友,我不会卖掉它的。”
“如果不卖,你干嘛送它去参加张家村首届‘看谁长肉多’大赛?”
他动作一滞“我还以为你早已不知道管我的事情了。”
“你把我想的太无情,我还是关心你的。”
隽寒冷哼一声作为回应。
半个月前,张家村为了顺应市场变化,紧跟时代潮流,学着久欢城的‘看看谁最美’武林第一美人选拔大赛也办了一钞看谁长肉快’养猪户比拼大赛。本来这事是和隽寒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可是在隔壁的野小子嘲笑他是个只会用蛮力的废物,没娘爱少爹疼的天煞孤星的时候,长得娘娘腔的兔爷,他的小宇宙一下就被点燃了。
于是他抱着阿布也去报了名,比赛的要求很简单,谁能用最少的食物喂猪,而让它长更多的肉,就是胜者。
报名的时候,其他的选手赶着自家的镇宅之猪前来报名,隽寒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的猪挤在一起,而且只只肥硕如牛的样子,甚至把称量的秤给压坏了。只有他,抱着阿布站在队伍的末端,阿布蜷缩着四肢的样子,像一只可怜的小猫。
同村的屠户过来劝他回去,他说,报名费对于家境贫寒的隽寒来说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何必为了一时意气而饿上很久的肚子呢?
现实的鸿沟并不会因为你的想法而有任何改变,你越是挣扎,或许只能让处境更加惨淡。隽寒摸摸自己日渐纤细的腰身,沉默了。
就在他要转身后退的时候,阿布咬住了他的袖子,它眨着似乎没睡醒的豆豆眼无比坚定且真诚的看着他。他天方夜谭般的觉得,面前的畜生是能明白他心里在想些什么的,甚至,它可以帮他夺得比赛的冠军。
多么不可思议的跨物种的交流。
更加不可思议的是,半个月之后,隽寒真的成了养猪大赛的冠军,尽管奖品是叫人失望的就读于张家村私塾的机会。
但那一天,确实是隽寒长这么大最快乐的一天,看向他的眼神不再是“这就是那个怪物的孩子”,而是变成了对于年轻才俊的仰慕,例如“你真是我见过最会养猪的人”。
他在大家或是仰慕或是惊诧的眼光中,陶醉了。
并且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好好照顾阿布,绝对不能让这个每日尽心尽力的完成长肉指标的好朋友像他一样感受到人间的疾苦。
所以,他不会让阿布用自然死亡以外的其他方式离开这个世,绝对!
林执还想说些什么,破旧的柴门传来大力的敲门声,两人互看一眼,林执去开门。隽寒背脊一紧,打开猪圈的大门,想把阿布抱起来,可失败了。嘴边还残留着玉米粒的阿布大概也能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蹬开四条小腿,和它清瘦的小主人一起往门外冲去。
嘴边还残留着玉米粒的阿布大概也能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蹬开四条小腿,和它清瘦的小主人一起往门外冲去。
门外是两个衣着光鲜的火元道长,红衣黑靴都用金色的线描着火样图纹,头上的冠帽饰得是三味石和炙鸟之羽,极其隆重的装扮,只有正式典礼才会穿。
林隽寒是第一次见,也是这时候才想起,今日是到了酬神式了,过了酬神式就到了作物收割的季节,此时举办酬神式,一来是张家村信奉火尊元神,所以夏天举行仪式,二是期盼今年丰收。
林执的脸色并不好看,正与那两人对持着,而他们一人一猪刚出来,两个道长的眼神就都转移到阿布的身上了。
其中一人开口,似是不悦。
“不是说没有贡品么?那这是什么?”他的手指着阿布,脸上的油彩让他的表情看上去极其狰狞。
林隽寒不动声色的退开两步,冲着两人咧开一个欠扁的笑容,“这是什么道长大人看不出来么?”
“放肆!向火尊进贡献祭是汝等劣民的荣幸,竟然还想推辞!”
说话间,那道长桃木剑一挥,一股火舌从地间腾起,化作一道火绳将林隽寒和阿布的手脚束住,两人行动不得。两个道士不过刚入门的弟子,火焰的威力不大,却是炙热无比。林隽寒只觉手腕脚踝处似有火焰在烤,热到不行,很快便已是满头大汗。
阿布更惨一点,它觉得自己闻到了烤猪肉的香气。
林执放下手中的烟杆,表情极其淡定“你们这是抢劫。”
“休得胡说。”那道士大怒,转眼又是一条火舌扑了出去,林隽寒心头一惊,那老头子多少年闷在药炉里没动过了,那身板,怎么可能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果不其然,林执没动,任那火舌扑过来。
阿布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搞不好她马上能闻到烤人肉的香味。
可众人预料中的事情却没有发生,当阿布小心翼翼的把眼睛睁开的时候,林执那杆旱烟杆子正升起一缕青烟,他老神哉哉的吸一口,吐出圆圆的一串眼圈。
“这火,点烟刚好。”